修時晦低下下巴,仔細看着懷中懶懶躺臥的男孩:“離兒,”他輕聲喚,又兀的皺眉,“我還是喜歡叫你喜兒,你父王雖然看起來文弱,心中卻是不缺韜壑,否則,他怎麼會用我這樣逃亡的容國人?”
男孩撇嘴,似乎對他的父王毫不爲意,他放鬆地倚靠在修時晦懷裏,眼睛卻絲毫不離下方的道觀,那裏,容國的皇帝率領衆臣,執酒向天地,似乎在慷慨激昂,他眼裏的光芒熾熱起來。
容國這皇帝年紀雖輕,可比他那一臉鬍子的父王得意多了,人生天地間,不正當如是嗎?一時心情激揚,男孩從修時晦懷裏掙脫出來,站立在大樹的枝杈上,向着高遠的天空,發出一聲野獸般的清嘯。
修時晦嚇得一跳,很快就鎮定下來,西野無離這小子,野歸野,狂歸狂,可就算是撒野時,也有能兜住底的本事,無他,聽起來,也就是不知名的野獸嚎叫而已。
錦陽城東勝山天降祥瑞的事通傳各國使臣,舉世震驚。
容國皇帝容彥,東勝山上祭拜天地,將山上道觀改名勝陽觀。並因此吉相顯現,稱既然有上天眷顧,容國無須遷都,錦陽城雖經歷磨折,仍保其鍾靈毓秀。
況世間萬物,越是耐久,就越需要遍歷滄桑,錦陽城風雨已過,天賜吉祥,福人自然要居福地,上陽宮就在這錦陽城裏祖宗選定之地,哪裏也不去。
容國既有上蒼眷顧,舉世同賀當是正理。丹華爲表恭賀之意,二王子華欽親至錦陽道賀。終南國賀禮已經在路上,快馬加鞭。就連久居錦陽的昔日南雍質子,也奉上了一株視作心頭寶的
多年生珍稀蘭花,以示拳拳之心。
無庸國也是轟動異常,無庸王親自置辦賀禮,並在無庸國都空桐城燃放煙花三日,以賀容國中興,天下安定。無庸王子西野無拘,攜無庸王親女結香公主前來錦陽城相賀。
西野無拘要來的消息,讓許多人心顫了一顫。當年這無良王子在錦陽肆意奔撒的所作所爲,經歷過的人們可是沒忘。這樣一個閻王,他來合適嗎?又捎上一個公主,怕是奔着皇帝的後宮來的,此舉斷然不善。
蘭後卻很沉穩,錦陽城曾有過破敗,如今既然昭告天下,就是要這樣盛大才好,就是要鮮花着錦,烈火烹油,該來的都來,想做的事才能做成。
遷都,那上陽宮修葺、重建之時,所需木材、木料、石方,他可一力承擔。
蘭後心情大好,着請丹華伏令硯入瓊華庭筵席。
容國自古仕商有別,上陽宮內筵席,從未招待行商坐賈之人,何況伏令硯,還是異國行商。容彥帝卻沒有反對,如此,伏令硯即將成爲上陽宮的座上之賓。
上陽宮內瓊華庭大筵的日子眼看就到了。
一直在幕府戰戰兢兢的淞音接到了蘭後要她赴宴的消息,她坐在梳妝檯前,沉默地盯着鏡子中的自己。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曾經那雙靈動的眸子似乎失去了光彩,她變得越來越不期待什麼,越來越不想要什麼。
蘭後早就說得明明白白,早就有了打算,雖不知蘭後會如何出招,她大概是逃不掉重返丹華的命運了,且她的未來,一定是蘭後期望的一顆嵌入丹華的棋子,勢必會落入蘭後猜疑,華欽疏遠的兩難境地,早知如此,當初安心淪落天涯就好,何必千里迢迢捧着一顆熱心回來受辱。
你可以拒絕,也可以離開的,她對着鏡子中的人默默鼓勁,心裏又清楚地知道不可能,自己會去乖乖照做。
每個人願意去做不情願的事,都是爲了想一力愛護的人,這個自己願意披肝瀝膽的人,是修家哥哥,還是睫雪?
看着淞音反常的沉默,奇怪的是豆蔻也跟着沉默起來,彷彿這樣的情緒能夠傳染。更奇怪的是她一直嚷嚷着離開,竟然一直都沒走,默默地幫她照顧着睫雪。
淞音回過神的時候,就感到愧疚。蘭後要睫雪呢,甚至不惜翻臉,用修家來威脅她。蘭後這點子情緒,大概一定是猜的,她跟修哥哥乾乾淨淨,她自然心裏有底。
可睫雪是時候進正式的學堂了,一隻勢必展翅高飛的雛鳳,該當有適合的機緣引導,而不僅僅是自己手把手教的這點零碎東西。睫雪是進宮去在蘭後身邊,還是陪自己流落丹華,到底哪
條路更好走一點,她心裏是一點底都沒有。毋庸置疑,兩條路都兇險,她們,卻別無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