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尖叫混合着桌椅推拉傾倒之聲,被程榭之惡劣變成肥碩老鼠的主教們飛快竄過桌底,踩過紳士淑女的鞋面,激起更加混亂的場面,只有被刻意忽視的臺階上一片安靜。

    遙遠的風送來玫瑰淺淡的香氣,天空高而遠,斑駁光影透過四周玫瑰窗投下,最後一抹餘暉落入程榭之漆黑的眼睛裏。

    聽到蘭德爾的回答,他輕而緩地綻出一抹笑,臉上有奇異幽暗的淡色圖紋如瘋長的藤蔓自鬢角蔓開,似一枝玫瑰一直盛開到眉骨處,濃稠到化不開的詭豔。

    這是“墮神”一個標誌性過程,也是最後的環節。

    蘭德爾定定凝視着他,繼而眉心蹙起。關於“墮神”的記載極少,神明的領域遠非人類可以探究,程榭之的模樣讓他心底莫名升起一陣不安。

    他知曉程榭之並非真正的光明神,但也不是普通的人類,他從前以爲是“魔鬼”或者其他什麼,然而根據眼前的情況,事實好像也並非如此——只有神明才擁有墮神的資格,可是諸神隕落之後,光明神已經是唯一的神袛。程榭之不是光明神,那他究竟是什麼?某位遺留倖存的舊日神袛,還是意外誕生的新神明?

    無論是哪種身份,在此刻都彷彿顯得突兀。

    好像時間在沉思中被無限拉長,實際上纔過去了短短數秒鐘,蘭德爾指腹停留在程榭之耳側瑩白皮膚上,微紅很快從指腹下的皮膚蔓延。黑髮青年纖長的眼睫扇了扇,近乎剔透的眼睛裏呈現一種無辜的、作壁上觀的神采。

    他像是無法理解蘭德爾目光和動作中流露出的種種複雜情愫,歪了歪頭:“所以你願意嗎?”

    蘭德爾的手指隨着他動作幅度順着臉部輪廓滑下:

    “你不是沒有給我選擇的餘地嗎?”

    聞言,程榭之眼梢漾開一層薄薄笑意,臉上纏繞繁複的花紋淡去,重新露出最完整的模樣。他伸手掐住蘭德爾的下頜,猝不及防吻了上去。

    ……

    “這是最後一次了。”安娜穿着裙襬寬大的曳地長裙,搖着裝飾蕾絲和寶石的綢緞扇,目光直視前方,“如果你失敗了我們都得死。”

    瑪利亞怯生生地將小臉靠在艾爾文胸前,聞言探出頭去:“不會的。艾爾文一定會成功。”

    安娜動了動脣,沒說什麼。

    她原本不願意再和艾爾文有所糾葛,但是艾爾文主動找上門來,軟語求和,並且承諾等他恢復身份之後會給她相應的地位和尊榮。可圖的利益和難忘的舊情,再加上蘭德爾對凱恩家族並不和善的態度刺激,安娜腦子一熱就同意了和艾爾文合作。

    她爲艾爾文盡心盡力的籌劃了今天這一場行動,用家族財富爲他招募了一批力量強大的光明魔法師。

    只是事到臨頭,她突然開始懷疑自己這麼衝動的做法真的正確嗎?

    艾爾文安撫地拍了拍懷中情人,“進去吧。”

    安娜咬脣低頭,朝身後一揮手,示意他們跟上來。

    爲蘭德爾準備的典禮在這座宮殿的大廳內,艾爾文和安娜穿過長長的迴廊,設想着典禮的場面和應對的辦法,可還沒有等他們走進去,一羣衣着光鮮的貴婦伯爵慌忙逃竄而出。

    地面上灰色影子一閃而過,快到模糊。

    安娜錯愕扭頭:……剛剛……是老鼠嗎?

    她不明所以地和艾爾文快步走進去,見到眼前的一幕倏然愣住了。

    ——

    四周混亂而喧囂,而臺階上君王與他的神明正在肆無忌憚交換一個親吻。

    她捂住了嘴,避免自己因這驚世駭俗的一幕而驚呼出聲。

    後來她甚至忘記了那天到底是什麼樣的情況,記憶因爲受到衝擊模糊,甚至因此而有些渾渾噩噩。兩位讓她如遭雷擊的當事人在那天之後不見蹤影,艾爾文趁亂上位,頒佈神諭斥責程榭之盜屈他的身份,恢復神位。

    局面太過混亂,程榭之又沒有及時出面解釋,他“墮神”的場景又被許多人親眼目睹,艾爾文因此獲益,輕輕鬆鬆拿回神明的身份,加上安娜僱傭的光明魔法師小隊威懾,甚至沒有人要他證明什麼。

    艾爾文迅速佔據了神殿和帝都,讓光明魔法師們時刻監視各處,同時宣佈祂馬上要迎娶凱恩公爵家的長女和瑪利亞作爲神妃。

    而瑪利亞的孩子,出生後將成爲神殿中至高無上的神子。

    安娜終於鬆了一口氣。

    或許局面終於能塵埃落定了吧。

    ……只要那兩個人在成定局不要再出現。

    *

    空中花園再一次接納了它的客人。那些由神力幻化出的桃花已經盡數凋零,玫瑰重新盛開在每一寸土地上。

    “墮魔”對程榭之來說只是個儀式,儀式前後從外表上看不出什麼差別——如果忽略瘋長一路蔓至腳踝處的頭髮。

    蘭德爾溫柔吻着他的眉眼,程榭之看不見的地方,年輕君王眼中的熾熱情思滿得要溢出來,與之共生的是極致的佔有慾。

    信徒在褻瀆他的神明。

    系統目瞪口呆地託臉坐在小黑屋裏,想不清楚事情爲什麼會變成這個局面。它打開面板瞅上一眼將滿的能量條,才感覺自己得到一絲寬慰。

    反正發瘋發病都不是它一個系統能治的,何必操這種心呢?還不如自己和自己玩。

    系統想開了。

    玫瑰花叢內,不知從何處伸展來的翠色藤蔓悄無聲息地纏繞上程榭之的手腕、腳踝。他仰躺在花叢中,被迫與身上的人對視,向來不動聲色的神情中泄露些許錯愕。

    讓這些藤蔓行動不是他的主意,那麼這是誰幹的一目瞭然。

    但這不應該。

    在所有人的認知裏,蘭德爾都是個沒有任何魔法天賦、光明元素親和極低的普通人類。

    他絕不應該擁有操縱這些覆蓋神力的植物的力量。

    看明白程榭之眼底的疑惑,他親暱摩挲程榭之的眼角,直到黑白分明的瞳仁覆上一層朦朧水霧,才低聲解釋:“是來自我母親那部分血脈的力量。你知道她是個力量強大的巫。”

    只是無論在遠東神廟,還是在北陸帝國內,他都從未在任何人眼前展露過自己的力量。許多人認爲他只是個沒有魔法天賦的普通人。

    蘭德爾早早覺醒了這部分力量,但他在神廟中地位尷尬,爲了保護他,蘭德爾的母親爲他設下封印,直到後來他母親去世,而他本人離開神廟回到北陸才得以解開。

    這是個情理之中的答案,程榭之聽後眨眨眼,隱約猜到內情,心下感慨一句蘭德爾藏得真是好。隨後他動了動手腕,想要掙脫蘭德爾針對他的這點小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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