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寧擡頭看過去,入眼是一位頭髮花白滿臉溝壑的老太太,這是原身的奶奶。老太太青年喪夫,中年喪子,辛辛苦苦拉拔大一雙孫子孫女,吃盡了生活苦頭,令她看起來比實際年齡更老邁。
滿地雞屎,泥胚房,茅草頂,環顧一圈的燕寧得出一個結論:辛辛苦苦幾十年,一朝回到解放前。
窮!
養尊處優幾十年的燕寧想靜靜。
“哥!哥!”靜靜急赤白臉衝進院子,“丹紅姐掉水裏被謝向東救了起來。”
“人怎麼樣?”燕老大驚失色。大孫子這次請假回來就是爲了和沈丹紅結婚,去年相親成功,兩人書信來往談了一年,終於決定定下來。
“人沒事。”燕靜跺腳,又氣又惱,“可事情鬧得不像樣,謝向東那狗東西想趁人之危逼婚,丹紅姐都哭死了,奶,哥,你們快去看看,太欺負人了!”
燕老太黑着臉就往外走,走了兩步發現燕寧愣着沒動,發急:“還不快去看看!”
有什麼好看的,人家高興着呢。腹謗歸腹謗,燕寧嚴肅着一張臉跟着家裏兩個女人大步往外走,一邊走一邊梳理剛接收的記憶。
記憶的主角是沈丹紅,落水的沈丹紅被謝向東救上來,夏裳薄又被拉拉扯扯,沈丹紅就這麼的被所有人認爲沒了清白,八零年的封閉小鄉村,風氣保守又落後。謝向東也到處嚷嚷沈丹紅被他看光了是他的人,一幅逼娶的架勢。
原身作爲一個大男人哪裏受得了這個,大怒之下摁着謝向東一頓揍。這可就被謝向東抓了把柄,謝向東路子野人脈廣,原身當即就因爲傷人被抓了起來。原身是軍人,要是鬧大了搞不好就得脫了那身軍裝。
這時候沈丹紅哀慼找上原身說:只要我嫁給他,他就不會告你,我不能連累你。何況我都這樣了,哪還有臉嫁給你。
原身堅決表示:他可以不當這個兵,他們婚約照舊。
沈丹紅哭着說:我爸已經收了謝向東五千塊錢,用掉了大半,就是賣了我們全家都還不上。
八零年的五千塊錢,原身一個月工資和各項補貼加起來也就四十二塊錢,不喫不喝十年才能湊得齊。
鋪天蓋地的無能爲力讓原身一個大男人哭得稀里嘩啦。
最後沈丹紅說:燕寧,你是個好人。
對沈丹紅而言,原身可不就是個好人。
在原身看來,沈丹紅是爲了他才忍辱負重嫁給謝向東那個流氓頭子。從此,沈丹紅成爲他心頭硃砂痣牀前白月光。
原身咬牙切齒地想立功想往上爬,想奪回自己心愛的女人,不幸在一次排雷行動中被炸斷一條腿。
復員回到家鄉,原身眼睜睜看着謝向東強娶了沈丹紅卻不珍惜,在外面花天酒地,還弄出了私生子。眼見着沈丹紅痛不欲生,原身忍無可忍,一包炸.藥送謝向東上西天,當時車上一起的還有其情婦和私生子。
三條人命,原身被判死刑。
謝向東和私生子都死了,沈丹紅可以順理成章地繼承謝向東的鉅額財產,開啓幸福人生,刑場上的原身含笑閉上眼。
徒留下滿頭白髮的燕老太和憔悴神傷的燕靜。
沈丹紅的媽抱着已經換好衣裳的沈丹紅哭:“怎麼就遇上那個流氓了呢,怎麼就偏偏是他,但凡換個人都不會這麼缺德。那個臭流氓,他哪是救人他分明是是想趁火打劫,明知道你說了人家馬上就要嫁人了,他怎麼能這樣缺德。”
氣急敗壞的沈母衝蹲在角落裏的沈父咆哮,“你聽聽謝向東說的那是人話嘛,他這是想壞了咱們家紅紅的名聲,壞了咱們跟燕家的婚事,逼得我們只能把紅紅嫁給他。我呸!癩蛤蟆想喫天鵝肉,我就是養女兒一輩子,也不嫁給他。不就是有幾個臭錢嗎,投機倒把的二道販子,指不定哪天又被國家打倒了,拉出去槍斃。”
謝向東在十里八鄉風評極差,那是地主家的狗崽子,十一二歲家裏人就死光了。他就東邊摸點西邊拿點長大,大家看他一個孤兒也不跟他計較。後來改革開放了,他就拉起一羣二流子當二道販子,倒是掙了點錢,可一個體戶,誰瞧得上。
滿臉淚痕的沈丹紅皺了皺眉,謝向東不是臭流氓,他以後會變得特別特別特別厲害。國家以後也不會打擊投機倒把,國家大力支持做生意。
現如今大家都看不起個體戶,可再過十年,誰不羨慕個體戶掙大錢。
謝向東就是被十里八鄉最羨慕的一個,他生意越做越大,磚瓦廠、工程隊、開商場……九幾年那會兒老百姓普遍拿着一二百的月工資,他就有了上億的身家。別人騎自行車,他開奔馳。別人住筒子樓,他住大別墅。一頓飯幾千塊,一隻手錶幾萬,十幾萬的珠寶隨便買。
將來謝向東會過的比所有人都好,想也不敢想的好。如果不是親身經歷過,沈丹紅都不敢相信,那個人人都不看好覺得早晚要被抓起來槍斃的二流子謝向東居然會成爲那麼優秀耀眼的人。
沈父窩窩囊囊地蹲在牆角,耳邊迴響着謝向東笑嘻嘻的聲音。
“我抱了我摸了我看了,就是我媳婦了,岳父啊,咱們一家人不說兩家話,趕明兒我就來提親,彩禮隨便你提。”
大兒子的彩禮他還沒湊齊,下頭兩個兒子前後腳也要娶媳婦了,可娶媳婦的錢上哪兒去找。其實那謝向東也沒那麼差,小夥子高高壯壯,生得也體面,又能掙錢。家裏沒人,就不用伺候婆婆小姑子,何況鬧成這樣了,燕寧怎麼能不膈應。明知道有婚事,謝向東還鬧騰,可不就是稀罕他家閨女,糙漢子疼媳婦,未必就比嫁給燕寧差了。
沈母撫着沈丹紅的後背:“你別怕,媽絕不會讓你嫁給那個臭流氓,沒多大的事,你別往心裏去。”
沈父囁嚅了下嘴脣:“燕寧能不介意?”
沈母愣了下,悲從中來,心裏瞬間沒了底,謝向東那個王八蛋把話說得那麼難聽,哪個男人受得了,要燕寧不願意,以後就更沒人願意娶她閨女了。
“我苦命的女兒啊,殺千刀的謝向東,王八羔子!”沈母破口大罵,恨不得一口一口咬死謝向東。
恰在此時,妯娌跑進來小心翼翼地說:“燕家嬸子帶着燕寧來了。”
沈母唰的白了臉,抱着沈丹紅的手下意識收緊,就像是等待判刑的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