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沿着學府路步行一陣,便到秦淮河。
此時已經晚上八點。
擡眼望去,秦淮河畔燈火璀璨,車水馬龍,人流如織,正是一天最熱鬧的光景。
兩岸璀璨燈火灑入湖水之中,像是細碎的魚鱗。
水中又有許多畫舫樓船,慢悠悠的駛過,蕩起層層漣漪。
岸邊聚集着許多人,正在點蓮花燈。
“塵兒,這是金陵本地的習俗,每到大年初四,都有許多人來秦淮河放蓮花燈,然後對着蓮花燈許願,要是心誠的話,一定可以實現。”
蘇言跟蘇塵解釋。
她在金陵生活差不多四年,有兩次新年都是在金陵過得,所以對金陵的風土人情頗爲熟悉。
這裏是她的第二故址shubao。
只是曾留在這裏的青春歲月、歡聲笑語,都被許翰文給毀掉。
“看小姑這個意思,是想去點蓮花燈?”
蘇塵問。
蘇言點點頭。
蘇塵笑了笑,便去河畔的小商販那裏,買了兩盞蓮花燈,又尋來紙筆,讓蘇言寫心願,蘇言卻不寫,說寫出來的願望,肯定不準的,放在心裏就好。
蘇塵也覺頗有道理,便也沒寫。
兩人到河畔放燈。
小姑許的什麼願,蘇塵不知道。
他的倒是挺簡單——願帝國邊患早平、海晏河清。
唯有如此,他才能卸下肩上重擔,真正開始爲自己而活。
解甲歸田,漁樵耕讀,娶妻生子。
帝國之民,都說他過去十年撐起帝國的脊樑,說他是千年出一個的聖者。
但若天下太平、海晏河清,子民們都能安居樂業,什麼北境少帥、帝國聖者,誰願意做誰去吧。
蘇塵卓立秦淮河畔、看着那艘載着他願景的船燈,緩緩駛向遠方。
目光也跟着悠遠起來。
旁人眼中,他是北境少帥,帝國聖者,他有登天修爲、擎天權柄,無上名望。
年紀輕輕,他便擁有常人豔羨的一切。
但他也有自己的煩心事兒啊。
正如他在來金陵之前、在胤山回南陵的路上,跟李存孝說的那番話。
家、國、天下,這是三個概念。
每個概念,都化作一座大山,壓在他身上。
他其實也只是二十六歲的青年,他也會累的。
也就長長嘆了口氣。
“塵兒,怎麼了?”
邊上蘇言淺聲問他。
“沒什麼……倒是小姑……你沒事兒吧?”
今日金陵書院慶功宴上,他替小姑做了些事,算是替她吐了口憋悶十年的不平氣。
但是他做得再多,也不能替她挽回過去十年失去的年華。
小姑這麼好的女人,本該有個很愛她的男人,幸福美滿度過這一生的。
“我……我能有什麼事兒,畢竟……都過去十年了。”
蘇言吐出一口濁氣,在溼冷的空氣中,變成一道細細長長的線。
“謝謝你呀塵兒……要不是你……小姑心裏這口氣,估計就得憋一輩子了吧。”
“不過塵兒你這麼做,可是把全天下的讀書人都得罪死了……文人的筆桿子,可沒那麼簡單的……”
她有些擔憂得看着蘇塵。
“小姑,我們是親人,你受了委屈,也就是我受了委屈,爲你做這點事,又算得了什麼?”
蘇塵灑然一笑:
“至於那些個所謂讀書人,秀才造反,十年不成……理他們作甚。”
“塵兒你自己也天天讀書,怎麼那麼瞧不起讀書人?”
蘇言不解。
蘇塵淡淡道:
“我倒不是真瞧不起讀書人……”
“不過讀書人也有三六九等,上等書道理,然後做學問,下等著文章……”
“像許聃、許翰文、劉彥昌這些貨色,讀了滿腹聖賢書,寫得一手錦繡文章,不過他們當真有學問,當真有道理麼?”
“他們不過是把讀書當成進身之階……”
“想來也是可笑……方纔那些貨色,還有臉跟我念文丞相的正氣歌,他們若有文丞相一分風骨,方纔我這武人之刀,也不敢斬在他們身上。”
蘇言聽得仔細,不由點頭。
兩人正說到這裏,蘇言突然指着秦淮河對面——
“塵兒,那裏有個穿紅衣服的女孩子,你認識麼,她好像一直在盯着你看呢。”
“我來都沒來過金陵,哪兒認識什麼女孩子……”
蘇塵下意識的說,他順着蘇言所指看了過去,然後整個人都呆愣在那裏。
此時此刻,星河漫天,投影在河水中。
兩岸燈光璀璨,遊人如織。
河中滿是遊船畫舫,更飄蕩着許多載滿心願的蓮花燈。
這便是秦淮河,整個金陵最繁華的地方。
流淌過多少女兒胭脂,就埋葬過多少英雄屍骨。
可是在這一刻,一切的一切,所有的所有,都在蘇塵眼中消失不見。
他的眼中只剩下對岸那一道紅色倩影。
他的紅玫瑰,他的硃砂痣。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