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春堂裏。

    竹塌上的小姑娘紮了一頭銀針,旁邊圍了五六名太醫。太后捏着帕子急得團團轉。萬一有個好歹,怎麼跟董鄂氏交待!

    這是董鄂三房家的嫡女,阿瑪齊世,是二品武官,只有這麼一個閨女,寶貝得跟個什麼似的。董鄂三夫人還特意暗示,不想把女兒送進宮,此趟帶女兒來,只是陪她解悶。

    這要萬一不醒;或是醒了,嚇傻了……想到這裏,太后就有些腦袋發昏,站立不穩。

    五阿哥把九阿哥交給過來帶人的梁九功,又進來裏間,扶着太后坐下,溫聲軟語道:“皇祖母別擔心,不管這姑娘醒來,變成什麼樣兒,孫兒都接着她。”

    “嗯?”太后仰臉看着自己撫養大的孩子。十歲的少年,卻沒有一點兒這個年齡該有的少年氣。冷靜、柔潤、從容,正是這種氣質,讓人有一種難以琢磨的距離感。

    唉,都是被她養壞了。跟着老婆子長大的孩子,比尋常人老成許多。

    “等她長大了,做孫兒的福晉,孫兒照顧她。”溫和的語氣裏,帶着不容反駁的堅定。

    屋內的太醫以及下人們,還有董鄂三夫人,齊齊地朝他看過來。

    這是什麼話?

    好像篤定了,小姑娘會嚇傻似的。

    “你這孩子!”太后拍打了他一下,嗔怪道:“婚事是你能說了算的嘛,這首先得你皇阿瑪同意。”瞄了眼,紅着眼睛的董鄂三夫人,“還要三夫人同意。”轉話又道,“明惠今年才四歲半,小着呢。最少要十來年才能議親。”

    五阿哥正正經經地說:“孫兒等她長大。”接着又道,“從湖邊這一路上,很多人都看見孫兒抱着明惠過來,爲了明惠的清譽着想,孫兒也應該納她爲福晉。”明惠二字,像是咬着舌頭尖說的,模糊而僵硬。

    就在這時,有宮人從外間撩簾子進來,“太后娘娘,皇貴妃娘娘來了。”

    聽說皇貴妃來了,太后彷彿一下子有了主心骨。扶着椅肘起身,“上課的時辰快到了。五阿哥先去無逸齋,你說的事,容本宮跟皇貴妃和三夫人商量了再決定。明惠這丫頭,一看面相就是大福之相,福大命大,不會有事。”

    五阿哥出屋門的時候,與佟寶珠迎面碰上,見了禮,又說了,待董鄂明惠醒來,會娶她做福晉的話。

    佟寶珠原本提吊着的心,又往上提了一提。該不會是太醫說,可能嚇傻吧?

    要是真傻了,說什麼也不會讓她做五福晉。大不了,多給董鄂家一些彌補,把小姑娘好生養着。

    凝春堂與無逸齋之間,有挺遠一段路。五阿哥沿着湖岸,一步一步走的緩慢。他的哈哈珠子催促了兩次,說再不加快些步子,要遲到了。

    五阿哥沒應話,依舊照着原來的步速有緊沒慢的走,彷彿在等什麼人似的。

    快到無逸齋時,八阿哥從後面追上來,氣喘吁吁地說:“那丫頭醒了,可什麼都不記得。連自己叫什麼名字都忘了。這可怎麼辦,九弟要挨重罰了。”

    五阿哥乍然笑了,笑意似是雨過天晴後的第一縷陽光,明亮得耀眼,“只要醒了就好!又不是死了。姑娘遲早要出嫁,大不了,就是哥娶她嘛。”轉話又道,“她家人要是嫌棄,從現在開始,就養在我那裏。我去看看。”

    八阿哥:“……”親兄弟到底是不一樣。平時看着不親,關鍵時候就顯出來了。爲了自己的親弟弟,什麼樣兒的鍋都願意背。

    看着五阿哥大步跑開的背影,八阿哥在原地呆怔了好久。這要是他的親哥,該多好。

    流水席似的相親宴,以董鄂家的姑娘暈倒結束。九阿哥又關了禁閉,這次連個侍候的人,都沒給他留下。

    好在已經進入了九月,天不很熱。除了供他喫喝之外,恭桶一天一換。九阿哥每日都在禁閉室內哇哇叫着認錯,康熙絲毫沒有心軟。

    這種孽子小時候不好好收拾,長大了,還不得翻天。

    九日後,是回皇宮的日子。九阿哥被裝進了一個囚車模樣的馬車上,拉回了京城。

    路上惹了不少人張望。小小的人兒,蹲在寬大囚車裏,沮喪而無助,可憐的一團。

    宜妃起初是哭了兩三日,後來想開了,就當沒這個兒子。反正她身邊還有十一阿哥。

    董鄂明恵的記憶依舊沒有恢復。不過,人看上去並不傻,只是不愛說話,再就是言談舉止有些奇怪。太后、佟寶珠跟三夫人商議後,讓她母女二人暫時住進了壽康宮裏,以方便太醫們爲董鄂明惠繼續診治。

    五阿哥每日下學後,都會送來些小玩意給她解悶。一隻蛐蛐、一隻鳥雀、一隻小貓兒,或是些小零嘴兒。

    而且同她說話極是有耐心,教她認識身邊的東西,都是怎麼用的;給她講見過的人,都是誰。跟她有什麼關係,跟自己有又什麼關係等等。

    頗有些養小媳婦兒的樣子。

    由於太醫們說,保持心情愉快,有利於記憶恢復。太后和三夫人,就由着五阿哥跑來跑去的獻殷勤。

    九阿哥關足了一個月,纔出來。出來後,直接被梁九功領到了西五所。

    “兒子才五歲,不是六歲才分出來住的嗎?”九阿哥咬着雞腿說。被關禁閉的日子,一日三餐都是素食。

    饞得能喫下一頭牛。

    佟寶珠摸了摸他的小腦袋,嚇唬他:“你皇阿瑪說,是你額娘寵壞了你。不但罰你暫時不能回翊坤宮,還罰你額娘半年內,不準來探視。以後,可不準太淘氣了。那丫頭幸虧是醒了,萬一沒醒,這可是人命案。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你要以命抵命的。”

    九阿哥嘟着油乎乎的小嘴,不滿道:“是她太膽小,水蛇沒毒。咬一下又沒事。”

    轉臉笑嘻嘻道,“兒子正想遷出來自己住。方纔問,是擔心,在這裏住幾日,又被送回去。皇額娘,使喚的人都幫兒子挑好了嗎?兒子要四個哈哈珠子,再要兩個好看的洗腳宮女。”

    佟寶珠:“……”當年大阿哥,就讓人頭疼了。跟九阿哥一比,簡直是小巫見大巫。

    思量了片刻,語重心長地說道:“胤禟,你的事,不單單是你一個人的事。你闖了禍,不但你要受責罰,你額娘也要跟着受責罰。你額娘又沒做錯事,白白的跟着你受罪,你忍心嗎?”

    九阿哥啃着雞骨頭,哼哼嘰嘰道:“皇額娘,您說話好沒道理。兒子已經搬出來了,是自己一個人過。那就該一人做事一個當。從今以後,兒子的事,跟額娘無關。”

    梁九功搖搖頭,對佟寶珠和九阿哥分別施禮:“皇貴妃娘娘,九阿哥,奴才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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