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寶珠送走五阿哥,乾清宮仍然沒有來人。於是,她去了一趟慈寧宮。太皇太后剛睡醒,六十多歲的安親王坐在牀邊說話。

    講他當年跟隨肅親王豪格,帶兵入蜀地征討大西王張獻忠的事兒。

    “年輕時候喫的那些苦,現在回想起來,都變成了甜的……如果能回到年輕時候,小侄還是選擇提刀跨馬上戰場,保我大清河山……”

    “現在呢?”太皇太后啞着嗓音問。

    “若是小侄自己能選擇,選擇馬革裹屍,戰死沙場,搏得身前身後名。”安親王笑道,“這是將士最好的歸宿。老祖宗的戰場在這巍峨的紫禁城裏,有了老祖宗這個尊稱,就是最大的勝利……”

    佟寶珠聽出了話外之意,這是想利用太皇太后要兵權呢。

    晚膳過後,仍沒等到康熙派的人,她主動去乾清宮裏求見。向康熙陳述了安親王說的這番話,當個話引子,也順便提醒他,各位王爺明着哄太皇太后高興,暗地裏打着自己的小算盤。

    “貴妃來就是說這些?”康熙盤坐在塌上面無表情地說。因爲削瘦了不少,更顯得五官銳利,棱角分明。

    整個人給她的感覺,像是一把藏在皮鞘中的重劍,雖然看不見鋒芒,但知道,它在刻意收斂着,只要出鞘必會傷人。

    佟寶珠擔心他厭煩了,讓她告退。便不再繞圈子,笑呵呵道:“皇上還記得臣妾的姑母是什麼模樣嗎?”看着康熙徒然變冷的臉色,硬着頭皮往下說,“太后跟臣妾提起過,說臣妾不但跟她長的有三分相似,性格更是有七八分像。”

    銳利的目光,像是在辨別她的話真僞似的,在她臉上掃來掃去。盯得佟寶珠有些坐不着。

    “假如臣妾是姑母,生了一個有皇位等待繼承的皇子,臣妾願意爲了他鋪路;會想盡辦法替他鋪路。在後宮這個戰場上,把兒子扶上皇位,就是勝利,這輩子活得就值了。”

    轉話又笑道,“不過,臣妾必竟不是姑母。皇上也不是先帝。現在有太子,太子文武雙全,地位穩固。臣妾就是生下皇子,也不會傻傻地替他的籌謀。這種情況下,保皇子平安順遂到老,纔是真正的勝利。”

    “騙人。”康熙把臉轉向了窗口。從佟寶珠的角度看過去,眼神深邃而憂鬱。

    “皇上有向老宮人們聊過聖母皇太后嗎?”她換了稱呼,接着說道,“如果沒有。皇上找幾個老宮人瞭解一下,就知道臣妾是否是撒謊騙人。”

    頓了片刻,又道:“以臣妾的能力加佟佳氏的勢力,在這後宮裏沒有誰能扼制着我,就是皇上也不能,除非是我自己願意就範。相信當年的聖母皇太后也是一樣。”

    她相信,康熙能聽懂她話裏的意思。

    康熙依舊看着窗口,像是沒聽見她這些話,順着方纔的話說:“皇貴妃不侍寢,怎麼生皇子?”收回目光,又用探視的目光看向她,“是南懷仁口中的聖母馬利亞嗎?”

    佟寶珠眨了幾下眼,接着揉了揉鼻子,笑呵呵道:“不是不是,臣妾是凡人,是康熙皇帝的皇貴妃。”

    ......

    次日下朝後,康熙去了慈寧宮,太皇太后仍睡着。她現在作息混亂,時睡時醒,不分白天黑夜。

    康熙在牀前站了一會兒,交待宮人、太醫以及值守的純親王和恭親王,讓他們好好伺候。說是等晚上,換他和大阿哥值守。

    衆人看到康熙除了削瘦,面容冷峻之外,與尋常沒什麼兩樣,暗自鬆了口氣。

    傍晚的時候,五阿哥在內左門與佟寶珠走碰面,把佟寶珠寫的兩個生辰八字測出的結果,交給了她。

    “那道人說,天機不可泄露。用蠟丸封着,兒子沒看。”五阿哥低聲道,“那道人還說,倘若不是死局,有法可破。”

    佟寶珠打開看。

    一個是:慧星將落。

    一個是:與紫氣相剋。

    五阿哥又說:“這人有些真本勢,皇阿瑪曾祕密召見過他。他現在輕易不再露面,是兒子救他出的牢房,他纔給了兒子這點薄面。”

    佟寶珠把兩個紙條緊攥在手心裏,一副輕鬆的樣子,笑道:“五阿哥有心了。回頭,本宮讓人送賞到你的住處。”她知道五阿哥圖的不是賞,但要送給他一個向她透露信息的理由。

    紫禁城裏看着繁花錦簇,其實步步都是地雷陣,一步不小心,踩錯了就可能一發不可收拾。

    這孩子膽子也太大了些,有些事被康熙知道了,就是太后也保不住他。

    帝王多疑,在大清江山面前,誰都不會信任。

    自從康熙每日晚上去慈寧宮裏伺候,太皇太后的身體逐漸好轉,到了臘月二十一,已經能坐起來用飯了,而且神志清醒。

    “年底了,前朝的事務忙。皇帝不用在這裏伺候,這麼多人呢。”

    康熙垂着眼皮道:“孫兒想在這裏守着。”

    太皇太后看攆不走他,對佟寶珠說:“皇貴妃把皇帝請承乾宮去歇息吧,皇帝的身體最要緊。”

    這就是旨意了。

    康熙沒叫輦,出了慈寧宮的門後,牽着佟寶珠的手,走過隆宗門,穿過內左門,進入了內廷東側的南北甬道。

    “朕第一次牽貴妃的手,也是走在這條路上。貴妃穿了件寶藍底白雲紋的雲錦旗服,頭上戴着纏金絲藍色絹花。”

    “像是一朵藍色的雲。”

    “朕問貴妃冷不冷?貴妃明明冷,卻說不冷;朕明明想把披風借給貴妃,卻裹得更緊了。”

    泛着黃暈的燈光,默默地安撫着冷風四竄的甬道,安靜而平和。身後跟着的兩隊人,腳步很輕,連細微的聲音都沒有。低沉的說話聲,就顯得異常的響亮。

    康熙歪頭看着纏裹得只露了兩隻眼睛的佟寶珠,笑問:“貴妃怎麼不說話?在想什麼?”

    佟寶珠笑道:“在聽皇上說話。”

    進了屋內,洗漱過後,康熙又問:“貴妃在想什麼?”

    佟寶珠反問道:“你猜?”

    康熙認真地說:“聖母馬利亞?”沒等她應話,立即又用堅定的語調說,“朕最近睡眠不好,貴妃陪朕睡。”他打定了主意,她無論說什麼,他都不聽。

    不達目的,決不罷休。

    佟寶珠笑道:“好。”

    這個“好”字,就像是扔進乾草堆裏的火柴,“轟”地起了火苗,然後烈烈燃燒起來;又像是點了火的煙花,“蹭”地躥上了天空,然後炸開了滿天的花雨。

    “好冷啊!”康熙迫不及待地躺上牀後說道。待佟寶珠上了牀,把人撈進懷裏,急聲說道,“讓朕暖暖,就暖一會兒……”男人類似的話,通常都不能信,通常都會得寸進尺。

    次日康熙去早朝後,佟寶珠有些記不得兩個人究竟是怎麼滾在一起的,就記得他微溼的眼角泛着紅意,和他說的那句:“表妹,你相信我,我會對你好……”

    這聲“表妹”像一把帶着金環的大刀懸在了她的頭頂,譁拉拉地提醒着她,和康熙是血脈近親。

    承乾宮的宮人,雖然待她都貼心,卻沒有一個心腹之人,她只好去找容嬤嬤。

    再三跟容嬤嬤強調,她的身體不適合生孩子。懷上一次,就可能要了她的命。

    佟寶珠不知道的是,她的話,不久之後就傳到了康熙那裏。康熙把她的話理解成了,有嫡子出生,她將會成爲某些人的眼中釘。

    有朕在,有什麼可擔心的?

    “去找胡太醫拿。此事,不許再告訴任何人。”

    接下來幾日,康熙一直宿在承乾宮裏,直到二十五日的深夜,有人叫門,讓他去慈寧宮。

    “老祖宗怎麼了?”

    “那小太監傳話毛躁的很,沒說是什麼事兒。”黃忠極力穩着心神道,“萬歲爺您彆着急,天冷的很,您穿戴整齊再出門。”

    天亮後,宮裏爲新年掛起來的紅燈籠全部收了起來,換成了白幡。

    太皇太后薨了。

    很多人都說,太皇太后活着的時候,一心爲大清國着想,就連薨世,也在爲大清國着想。

    如果不是新年假期,皇上怎麼有時間日日爲太皇太后守喪。

    一直守到正月十六開朝。

    也有很多人說,皇貴妃不愧是後宮之首,有母儀天下的風範。太皇太后喪儀這樣的大事,在她的主持下,有條不紊。

    還有人悄悄地議論,估計週年喪期一過,就會晉封爲皇后。看康熙和太后對她的態度就知道了。

    太后不管事。

    以後後宮裏,就是皇貴妃一個人說了算。

    在這件大事上,佟寶珠切身的體會到了康熙說的,會對她“好”的“諸多好”。

    堅決不讓她守夜;專門讓容嬤嬤和芳華姑姑兩個人時刻跟着她,免得哭喪的時候,哭傷了身體;每天都會同她說幾句話,提醒她多喝水,彆着涼了;還特准了她額娘住進承乾宮,陪了她十來日等等。

    這讓佟寶珠覺得,好像做皇貴妃比做太后還好。做太后,可就沒男人關心了。

    只是不知道,他這個熱度能維持多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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