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紋沉聲道:“再去太醫院尋孟太醫、白醫官來。”
便疾步往殿外走,第八抹了淚,一步一趨在其身後。
林心願見狀,毫不猶豫地亦跟上去,將將踏出第一步,忽地打了個趔趄,幸好站穩了。再望向李紋與第八,已經走遠,她連忙追趕他們的背影。
宮人慌張將轎子備好,放下腳踏,朝李紋行禮:“太子殿下。”
“都起來罷。”
李紋點點頭,踩着腳踏,正待上轎裏去,不承想,聽見宮人們朝着他身後,再行了禮道:
“太子妃娘娘。”
他猛然回頭,竟看見了林心願,她似乎是跑過了,氣喘吁吁的模樣,散亂着髮髻,連妝都沒梳,竟就跟了上來!
李紋斥道:“太子妃,你來做甚麼,快回去!”
林心願瑟縮了下,又挺直腰板,氣勢洶洶地回道:“臣妾不回,臣妾也要去!”
說着,就不管不顧地往轎裏面擠,佔了內側的位置後,還催促他道:“時間緊迫,殿下還呆在那裏做甚麼,趕快進來坐罷!”
顯而易見,她這是料定了他儘管兇她,不會真對她做甚麼不好的。
李紋又好氣又好笑,無奈之餘,明白自己是對她動了真心,不知這對於他會是好事還是壞事。
無論如何,他暫且不得空去探尋自己的內心,第六還在第三七司裏奄奄一息着,他只得允她一同前往。
兩人剛坐穩,宮人即刻起了轎,第八則在下邊步行跟隨。
爲趕路,顧不得甚麼平穩,轎子擡得搖搖晃晃,林心願靠坐在李紋身側,一顆心也搖着晃着,緊張而忐忑。
“……”
林心願去看李紋,他正襟危坐,下頷緊繃着,臉上無甚情緒。
他是在擔心第六麼,擔心作爲個體的第六本身,而不是甚麼別的?
有那麼一瞬間,她對他感到生疏,原著小說裏的李紋不是這樣的,他本應該冷漠、自私……林心願不相信是自己的愛改變了他。
她再也沒辦法辨別這個世界的真假,包括她自己。
“殿下。”
林心願出聲,打破了這片沉默。
李紋扭頭看她:“怎麼了?”
“沒甚麼。”她搖頭,倚進了他懷裏,柔聲安慰他道,“殿下,第六一定會沒事的,你、你可以抱抱我……”
李紋怔了幾息,無言地將她擁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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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趕到時,第四早已候在第三七司的大門前,立即迎接上來,見到太子妃也在,心中詫異,然而顧不上太多,邊爲他們帶路,邊對李紋道:
“太子殿下,第六命懸一線,屬下方纔實在着急,便越過了殿下,徑直去請了太醫院的人來,還請殿下降罰。”
雖然這般說道,實則這僭越之罪,是他與第五共同犯下,然而第四沒有供出第五,獨自都攬下了。
李紋頷首,道:“無礙,人命關天。”
三個男人在前方走得飛快,林心願在後面跟得喫力,自覺不打攪他們的交談。
經過一條長廊後,拐過兩三個彎,遠遠聽見深處的一間屋子裏,傳出來女人的哭聲,是第五在不停地道:
“第六,第六!第六,你別睡,我知曉你困了,可是你再撐一撐,殿下和太醫就快要來了!……”
李紋與第四、第八相視一眼,加快腳步,推門進了屋內去。
原本非要跟來的林心願,卻駐足在了門前,聽着裏邊令人揪心的哭聲與談話聲,突然手腳冰涼,呼吸逐漸急促。
耳畔嘈雜,迷迷糊糊之間,好像聽見了陳師兄的聲音,自己在呼救,然後是小依的哭鬧聲……她聽見學姐俯躺在學校的花壇裏。學姐怎麼不說話了?警笛由遠及近……
一雙手伸過來,穩穩地接住了她癱軟下去的身軀。
林心願倏地回神,原來是白雪梅,正滿面擔憂地打量她的臉色。
“娘娘沒事罷?”白雪梅擡起自己的衣袖,爲她拭去額上的冷汗,道,“娘娘可是又犯癔病了?”
“我、我沒事,謝謝你……”
她點頭又搖頭,藉助白雪梅的力支撐起了身子。
屋內的人聲重新傳入耳邊,她震了一震,想起來第六的事情,連忙問道:
“白醫官,第六到底怎麼了?”
白雪梅道:
“微臣來時,聽聞是第六與第五在回京途中,遭蒙面的黑衣人突襲,右腿被毒鏢刺中。第四尋到兩人時,第六已癱瘓了下身,意識開始朦朧。”
林心願急道:“那裏邊情況如何了?”
白雪梅回答道:
“微臣也不甚清楚,方纔孟太醫與範醫官先行進去了,留微臣下來照顧娘娘。”
林心願愧疚道:
“對不起,白醫官,你還是趕緊進去罷,第六的事情耽誤不得。”
“娘娘實在言重了。”白雪梅道,“孟太醫與範醫官的醫術精湛,遠在微臣之上,還請娘娘寬心。”
白雪梅回憶到七夕時的事,又斟酌道:
“微臣觀察娘娘似乎見不得這類場面,否則容易犯癔病,娘娘還是暫且避開,去別處休息片刻罷。”
“癔病”二字,將林心願的心刺痛。
她自知自己待在這裏,只能給衆人添麻煩,羞愧起來,道:“好。”
於是,白雪梅行了禮後,匆遽地入屋去了。
林心願站在原地,側耳聽了會兒屋內的動靜,便自己沿原路返回,尋了個不打擾旁人的地方,討來杯茶水,百無聊賴地等候李紋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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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廂,衆人皆神色凝重。
牀上第六仰躺着,雙目緊闔,呼吸微弱,脣色是蒼白的,教第八與第四怵目驚心。
而李紋,見第五情緒不穩,加之要問她事情的來龍去脈,便將她叫出去到隔壁屋裏了。
孟太醫雙膝跪在牀前,屏息凝神爲第六施針,旁側白雪梅與範宜風做幫手,三人間不時說幾句簡短的話。
因着第三七司的事不能教太多人知曉,從太醫院趕來的,只有孟太醫、白雪梅與範宜風。
原本,第五與第四單隻請了前兩位,但孟太醫聽聞第六是中了毒,道劉太醫對毒物更有研究,而劉太醫又說不願與孟太醫共事,讓範宜風代替出了面。
範宜風在劉太醫手下學習,自然也擅長解毒。
因此,在現下這般情況,大部分時間是他在與孟太醫交換意見,白雪梅立在一旁,幾乎只能幹些遞東西的雜活兒。
“……”
不知過了多久,孟太醫施完最後一針,總算是將第六體內的、從右腿往上蔓延至腰部的毒,暫時壓制住了。
孟太醫從牀前起身,讓出了位置,範宜風去拿來瓷碗,用小刀在第六青紫的右腿上取了些血,低下頭,深深地嗅聞着。
一旁,白雪梅聞見那血的腥味,忽地噁心起來,幾欲嘔吐,便連忙擡衣袖掩住了口鼻。幸而孟太醫與範宜風並未注意。
範宜風終於擡起了頭,又將臉湊近第六的右腿前,端詳那中過鏢的傷口,許久,方纔起了身,對孟太醫道:
“孟太醫,下官認爲這是翠青背細蛇的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