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場無聲的審判中,某些人已經被釘在了十字架上,難辭其咎。
房間裏的人都在等着傅慎言開口做決斷,他卻安坐如山,面上沒有任何情緒顯露,任由局面僵了好一會兒,才扭頭,朝安歆勾了勾手,“過來。”
安歆含着眼淚怔愣片刻,擡手將眼淚擦乾,毫不畏懼的走到他跟前站定,只是小嘴還嘟嘟的,在心裏慪着氣。
到底是沈鈺帶大的孩子,一雙大眼睛眨巴眨巴的,倒是一點都沒露怯。
傅慎言伸手拉了一把,大手捏着安歆肉乎乎的小手在掌心摩挲,目光柔和的同她對視,“害怕?”
安歆側目看了看對面的戴長明夫妻,才又轉回來,一臉懵懂的搖了搖頭,“不。”
傅慎言微微頷首,思考了一下,又問道,“那爹地現在告訴你,顧南潯身上的傷,就是跪在地上的這兩個人做的,你覺得爹地要不要給他們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
聞言我不禁皺起眉目,讓一個小孩子參與這種決斷,未免太強人所難。
機會給與不給,對受罰的人是天壤之別,在安歆眼裏,恐怕跟過家家沒有什麼兩樣,哪裏知道隨便說的一句話會造成多大的影響。
正擔心的時候,安歆清亮的聲音就在屋子裏響了起來,“不要!”
篤定而清脆,似乎早就心中有數,脫口而出的樣子沉穩得不像個孩子。
“舅舅說過,知錯就改只可以對自己的最親的人用,陌生人不能隨便原諒,不然安歆和家人,和朋友,都會有危險,他們是壞人,安歆不喜歡他們,所以我不要原諒他們!”
沈鈺的性格,的確說得出這樣的話。
那麼多次死裏逃生,他早就對人性失望了,除了最親的人,不會給任何人傷害自己的機會。
清醒,卻又不近人情。
但男人往往在這方面有着溢於言表的默契,幾乎在安歆說完的同時,傅慎言眉目微眯,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扭頭淡定的擡了擡脣,吩咐陳毅道,“小姐的話都聽見了?”
“聽見了。”陳毅恭順的點了點頭,站直後順勢給門外的手下遞了個眼色,下一秒幾個西裝革履的保鏢便走進來,將壓抑着哭腔的夫妻倆架了出去。
走出門口的瞬間,撕心裂肺的哀嚎聲響徹了整個住院部的大樓,而後逐漸遠去。
何苦呢,還是受過高等教育的知識分子,用腳指頭想也知道,能在這個年紀坐擁百億身家,傅慎言又豈是普通意義上的善男信女。
人非聖賢,有點特殊癖好無可厚非,真正可惡的是將其施加在他人身上,並且不知死活的挑釁權威,人和禽獸總是要有區別的,懂得剋制和適可而止,一切都是自作自受,來不得半點怨天尤人。
只是再看安歆,她一臉平靜,正如我所料的那般,似乎並不能理解那夫妻倆被帶走後將會面臨怎樣的處境。
作爲母親我是高興的,可不知道爲什麼,見到孩子這麼獨當一面,無所畏懼的樣子,心裏隱隱生出不安。
“唔......”安歆抿緊了嘴巴不接話,小眼珠骨碌碌的轉,古靈精怪的樣子不知道又在打什麼主意。
傅慎言往後繃直了腰背,微微蹙眉,“還要考慮?”
“對!”安歆猛地開口,聽上去心情好了不少,嬉皮笑臉的用兩隻小手抓着傅慎言的連根手指頭,小身子晃來晃去的磨人,“爸爸,我們把阿潯帶回家,不要把他一個人丟下,好不好?”
傅慎言一聽,臉上的笑容瞬間消散了不少,無奈的掃了我一眼,才又望向病牀上的孩子,下一秒,起身牽着安歆走到牀邊,居高臨下的審視他。
“爲什麼不打電話求救?”傅慎言問道。
顧南潯沉默了一會,猶豫着回答道,“以往丟下我的人,沒有再出現過。”
從一個孩子嘴裏說出這樣的話,聽上去總是讓人心酸,也不過才六歲而已,就知道了這世上聚散離合強求不來。
多少表面上的雲淡風輕,都是默默將苦難嚼碎了嚥下去的僞裝。
之前的際遇有多少令人懷疑的成分都好,但我相信這一句顧南潯是發自內心的,這大概就是被拋棄過的人,特有的感同身受。
對於安歆的提議,忽然就不那麼的抗拒了。
他說完整個人都顯得很受傷,甚至比我們剛發現的時候還虛弱似的,渾身癱軟,全憑脊骨支撐着,這種時候任何安慰都是蒼白的,我們沒有經歷過,能做的就只有默不作聲的陪伴。
良久,傅慎言低低沉沉的聲音再次響起,“從今以後,你是傅家的人,太太是你的母親,我們的孩子,要以兄弟姐妹相稱,你可願意?”
顧南潯聞言猛地擡頭,諸多情緒在眼裏糾纏,最多的是不可自信。
傅慎言沒等他開口,就鬆開安歆走到我身邊,挽住我的肩頭,自以爲幽默的開起玩笑來了,“不過,家裏的事我做不了主,想留下,還得看你有沒有本事說服太太。”
“你......”
已經自作主張做起好人了,怎麼還扯到我頭上,要是不答應,我豈不是做了惡人?
“媽咪,你就答應吧,求求你了媽咪,好不好......”
話還沒說出口,安歆這個誰都惹不起的“小祖宗”就跑過來抓住我求情了。
多一個人多雙筷子,我好像沒有拒絕的立場,但怎麼都覺得被傅慎言擺了一道,迷迷糊糊的不知道該說什麼。
這時顧南潯忽然掀開被子,撐着單薄的身子從牀上下來,固執而堅定的看着我,“太太,我想活,我想活下去,我的命是您撿回來的,我想報答您,報答先生,就請您把我帶回去吧,我一定不會讓你和先生失望,不會給你們添麻煩的!拜託了!”
說着,猛地彎下上本身,九十度繃緊,單薄卻有力量,讓人無法拒絕、
是啊,只是想活着,無驚無險的成長而已,有什麼錯呢。
“不行。”我說道,“不麻煩還能叫一家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