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之中沒有意外，畢竟他早已經看見了回答。
因此，這個問題對於他而言，也同樣沒有問出必要。
所以，這不是爲他自己問的。
是爲黑影問的。
哪怕知道了答案，又能夠做些什麼。
黑影吞嚥了口水，他也只不過是一個負責傳令的人，甚至無法踏出這個被絕對封閉的小房間一步，更無法做到任何的事情。
“無論做什麼，也比什麼都不做好。”黑影咬緊了牙齒，但突兀的，卻忽然平靜了下來，“即便失敗是必然的結局，我也不想在什麼都不做的惶恐和空虛之中，度過最後的時光。”
沒錯，這與其說是爲了希望而掙扎，不如說是垂死之前，下意識的掙扎。
包括蘇姚，包括所有知道了這個結局而仍然沒有放棄的人，都是這樣的。
老人咧開了嘴。
乾瘦枯槁的面容上的笑臉，絕對說不上是什麼好看的笑臉。
但是，在黑影的眼中，卻是如此的動人。
“我掙扎了一生，已經接受了失敗的結果，而且也累了，剩下的時間裏，只想放下一切，在回憶之中死去，但，看在那一代代陪着我的‘黑影’的份上，就告訴你你想知道的一切吧。”老人的表情，有種放下一切的祥和。
將死之人，有的直到最後都懷着不甘，有的看淡一切，心中只剩下一片祥和。
老人就是後者。
也許是因爲，他發現在他對自己一生的回憶之中，記得最多的，就是這個不知道相貌，不知道真實的聲音，也從未知道過內心的黑影。
他停頓了一下。
然後將自己看見的說出來。
“命運，被改變了。”
僅僅是這簡單的幾個字，就讓黑影的心臟，猛地跳動起來。
然後有些急切的問道。
“是現在才發現的改變......還是現在的改變？”
二者之間有着絕對的不同。
有關先知，有一條定理。
能改變命運的，只有先知。
也可以反過來理解——
如果先知看見了命運，而沒有做出任何會改變命運的影響，那麼命運就一定會實現。
這就是爲什麼要將這位先知軟禁在這裏，這是要將最初的蝴蝶封印在一個黑籠子裏，從根源處嚴格管控蝴蝶效應的發生和影響。
但是現在——
“是後者。”老人說道。
黑影的腦海之中嗡的一下。
這意味着。
這份改變，不是因爲老人而起，也意味着，在老人之外，還有第二位命運改變者。
“能夠確定是誰嗎？”黑影問道。
“知道了後，你們打算做什麼？”老人看了他一眼，恥笑道，“把她關進籠子裏，就像是對待我一樣？一次的失敗，還不夠嗎？”
“你......早就知道，還有這麼一位先知！”黑影的聲音都有些顫抖，連他都不知道自己的腦海中有着什麼樣的想法，憤怒、不解、恐懼，他甚至忍不住加大了聲音，“你知道一位先知會對命運造成什麼樣的影響？說不定我們這失敗的命運，就是由那位先知引發的！”
他清楚的知道先知的可怕影響。
所有人的警告，這個密不透風的城堡，還有腦海中以“蝴蝶效應”爲基礎的知識和認知，甚至是無數人的付出，都證明了這一點。
但現在，卻有一個未知的先知，在外面遊蕩了不知道多長時間。
那就像他們拼死守護的病毒早已經泄漏，一切的付出都是白費。
“哈哈哈。”
老人忽然笑了起來，笑的很大聲，甚至那一半都是機械的胸口不斷的起伏，連眼淚都笑出來了。
黑影只是顫抖的，無聲的聽着這笑聲。
這是對他們的嘲笑。
對他們做無用功的嘲笑。
“這是我對你們唯一一次成功的欺騙。”老人似乎是笑夠了，但臉上依然帶着笑容，譏諷的笑容，“我只是想要看看，看看我失去的自由究竟有沒有意義，想要看看一位沒有失去自由的先知是否能夠帶來你們恐懼的災難。”
“瘋了，瘋了......”黑影喃喃着。
他的身份，代表着一種權威，一種試圖把控一切，儘可能杜絕一切未知和冒險的權威。
但是現在。
這份權威被一個遊蕩在外的先知，徹底的撕碎。
同樣被撕碎的還有一切。
那是命運、災難、以及無數人爲止努力的成果。
“你就不想知道結果嗎？”
老人臉上的譏諷笑容更是擴大了幾分，能夠在死前把這隱藏在心中的祕密，把這份對這些囚禁了自己的人的譏諷和嘲笑盡情的抒發出來。
這或許是他這一生最暢快的時候。
他說出自己最想說的話。
“結果就是，失去自由的先知失敗了，擁有自由的先知贏了！”
贏了？
黑影的身軀再是猛地一顫。
他看向了先知。
剛纔的憤怒和恐懼，就這樣突兀的被某種難言的驚喜壓下去。
贏了是什麼意思？
“雖然最終的未來依然是一片黑暗，但是，二十二天後的危機，卻已經被解決了。”老人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某種複雜的情感。
驚歎，嚮往，羨慕。
他付出了巨大代價卻無法做到的事情，被另一位先知以沒有多少代價的方式，做到了。
哪怕只是暫時的勝利，也已經遠遠超過了她。
最少能夠讓那些帶來死亡和絕望的主宰，失敗一次。
“解決了？”黑影喃喃着這一句話。
驚喜，漸漸的變成了難言的感動。
被拯救的感動。
哪怕未來仍然黑暗，哪怕絕境仍然沒有改變，但是，死刑的日期被延長了，包括他在內的所有人的生命都被延長了。
幾乎沒有任何時候的喜悅，能夠與此時的感動相比。
甚至，之前的恐懼和憤怒，都在此時的心情之下，顯得如此的渺小。
如果能夠拯救全人類。
先知的隱瞞，他們的付出白費，又算得了什麼?
他的內心，對另一位先知的感激與感動，已經到了無與倫比的地步，甚至......還有小小的，連自己都無法確定的希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