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蹤蜃妖之事爲重。衆人重整情緒,按着清單收集齊了物品。只剩下最關鍵的一項。

    鹿瀝把玉碗遞給柳正清:“師叔,請吧。”

    “阿清……”柳恆言看着他欲言又止。對於修士來說,心頭血也是珍貴之物,多年才能養出一滴。

    柳正清不曾猶豫,擡手點住胸前幾處大穴,匕首乾淨利落地插入心口上方勾出了一滴血珠,滑落到玉碗內。

    “鹿師侄,勞煩了。”失去了心頭血,柳正清的脣色瞬間發白,依靠着劍身才勉強站穩。此一遭,他修爲至少停滯十年,才能養好。

    鹿瀝把玉碗疊着靈盤放在陣中心。其實原理也簡單,就是通過列陣之物把識別妖氣的靈盤改造成可追尋血中的清氣。

    柳正清身爲靈柳之子,心頭血的清氣足夠的濃郁。靈盤很快就有了反應。

    “西北方向!”

    “阿彌陀佛,貧僧與檀越一同前往。”此前的傷因救助及時,未成大患,慧聰拋出念珠,金光一閃已成了蓮花座。他立於其上,朝他們額首。

    “柳師弟,你且安心留在此處養傷。”溫瑤話落,便和鹿瀝一同御劍追隨靈盤的方向趕去。

    柳正清擡眸直至看不見他們的身影,才收回視線。清風拂過,院中的殘柳搖擺着枝條,彷彿在安慰他。

    垂眸服下了丹藥,心口的刺痛有所減輕,柳正清正好對上柳恆言擔心的目光,他極淡地笑了笑:“爹,我沒事。”

    而溫瑤他們已出了開平府。蜃妖沿着地下暗河遁逃得十分遠,若非有鹿瀝之法,他們又會追丟。

    “徒弟弟,多虧了你。”溫瑤讚道。

    “阿彌陀佛,鹿檀越機敏博聞,凝光宗人才輩出。”慧聰佛子唸了句佛號。

    離開了柳家,鹿瀝心情好了點。他看向溫瑤,直到此刻,他眼裏才微微多了點溫度。至於慧聰的話,他純當沒聽見。

    “前方似是一個鎮子。”鹿瀝見靈盤指針不再亂晃,而是穩定了方向。

    “先不宜打草驚蛇。”溫瑤幾人對視了一眼,換了步行,斂了靈息,朝鎮子靠近。

    蜃妖仗着清氣作亂食人已久,不會想到他們這麼快能追上,此時應該是最放鬆的時候,指不定正在物色目標。

    溫瑤他們跟着靈盤來到一處屋舍前,此處甚爲偏僻,獨居一隅,遠離鬧市,僅與孤竹相伴。

    慧聰示意他們止步,攤開手,露出微微發光的念珠:“佛珠離得極近纔會有所感應,可見師兄的舍利就在這附近。”

    莫非蜃妖此次,是奔着陽澤佛子的殘魂而來?

    三人正驚疑,兀地聽到屋舍傳來聲響,鹿瀝拉着溫瑤藏到邊上,慧聰佛子慢了一拍,在院落的竹門打開之前,也落到了樹上,藉着枝葉遮擋。

    “相公,怎麼了?”

    一名二十歲上下的青衫男子從門後走出,向外探看,見道上什麼也沒有,便重新把門合上:“沒事,許是我聽岔了。”

    “相公快來看眼我繡的這隻貓兒,總覺得哪裏不對。”

    “娘子繡工卓卓,這貓兒也極爲靈秀……”

    房門合上後,聲音也小了些,不再聽得那般清晰。

    溫瑤他們從籬笆角落轉出,看向慧聰:“佛子可認得人?”

    慧聰雙目微滯,輕輕落地後,合掌嘆息:“阿彌陀佛,貧僧曾見過陽澤師兄的畫像,與這位檀越確實有幾分相似。”

    “蜃妖尋來此處,便不是巧合。”溫瑤凝眸。

    但蜃妖又會藏在哪裏呢?

    溫瑤抿脣細思,總覺得自己遺漏了什麼。她猛地回想起靈犀中的畫面,蜃妖從來都是以女子的身份出現——不同的人,從靈動少女,到年老色衰的婦人。

    “不好!”她來不及解釋,借力越過竹欄,往屋中衝去。

    鹿瀝沒猶豫,溫瑤動的那一刻,他便緊隨而去。慧聰佛子又慢了一拍,他愣了下,唸了聲佛號,也跟着□□。

    但溫瑤還是晚了一步。先前房門合上時,屋內實際已是另一番情形,他們聽到的不過是蜃妖製造的假象。

    嬌媚的婦人並沒有在刺繡,而是半趴在男子身上,白玉般的柔荑搭在他的脖子上,癡癡地流連着他的眉眼:“檀郎,我好生想你呀。”

    青衫男子一時並未察覺到異樣,只覺得懷中的嬌妻今日分外地粘人,虛虛地環住她:“媚娘別鬧。”

    “媚娘不是美娘啊,”女子的手慢慢收緊,目中浮現出淚跡,“郎君可還記得棱明村的美娘嗎?”

    青衫男子沉默了片刻,想把女子的手摘開,語氣嚴厲了幾分:“美娘是我娘啊。媚娘別鬧了,我孃的忌日還沒過完。”他青衫下還有一層孝衣。

    然而女子的手卻如蒲柳一般緊緊縛住,無法掙開。大滴大滴的淚水從她眼角滑落,漸漸帶上了血色,她悽哀地看着他,心口也開始泛紅。

    “郎君啊,美娘不是你的娘。美娘也曾年輕,也曾是個追梅逐月的天真少女,她最愛的就是梅林中的那棵老梅,最想念的就是老梅盛開時在樹下賞梅花的郎君你啊……”

    “媚娘……”男子見着這逐漸驚悚的畫面,雙目瞪大。突地心口一痛,他低下頭,卻見一隻沾滿了血的玉手從他胸口透出。

    “郎君啊,你終究不願喊我一聲‘美娘’,也罷,也罷……”

    溫瑤把門踹開時,看到的便是渾身浴血的婦人鬆開了手,心口被洞穿的男子無力站穩,如一片落葉,不可挽回地飄落在地。

    被附身的女子,或者說蜃妖,託在還在滴血的圓珠,大笑着看向他們:“你們可是爲了尋它?”

    “哈哈哈哈我的檀郎原來只是顆珠子嗎?”她又哭又笑,血淚流滿了一臉,越發地猙獰。

    慧聰佛子從後走來,見此場面,目露不忍:“阿彌陀佛。施主苦海無邊,回頭是岸,勿要再作惡了。貧僧願於慈陽寺諸位同門一起,爲施主誦經超度,共贖罪過。”

    “呸!你這老禿驢假仁假義,令人作嘔!我們之今日,還不是拜你們所賜?”蜃妖大聲呵斥,聲音隱隱帶了幾道重聲,話音未落,她雙目血紅,指甲暴長,朝慧聰抓來。

    慧聰佛子乃金丹後期,反應自不會慢。一聲佛號,他拋出了念珠,珠連作牆,把蜃妖逼退。

    蜃妖一擊不成,落地後纖腰一轉,再度襲來,身後逐漸出現重影。

    蜃妖本就是多位癡女怨氣所化,沒有定型,化去人身後,纔是實力巔峯。加上吞噬了萬年柳靈的清氣,修爲大漲,並不容易對付。

    “徒弟弟,注意觀察。”溫瑤見慧聰被殘影圍困,抽出冰鸞劍也加入戰局。

    溫瑤的劍並不注重招式,每一劍落下都是衝着破招而去,帶着與她柔糯外表不同的凌厲和乾脆。

    因爲冰靈根的屬性,她的劍氣附上了霜寒,砍出的豁口處,蜃妖的影霧停滯了幾分,慧聰順利脫困。

    蜃妖退後,這次徹底散去了人身,面目模糊,演化出更多的殘影,同時朝三人襲去。

    慧聰佛子本心存不忍,此時也不再留手,手託金蓮,彈出金印。金印連成經文,致克妖邪,瞬間把蜃妖燒灼得連連慘叫。

    溫瑤退到鹿瀝身周,替他擋去了大半的攻擊,留下兩道殘影讓他練手。鹿瀝被前後夾攻,也並不慌忙,雖劍刃還未開鋒,殺傷力減弱,但蜃妖化身數多,殘影也能力也被分弱,他來回格擋着,趁機觀察溫瑤的應對。

    天生劍心的好處就是對劍的通感和對劍勢的理解能比常人透徹。同樣被圍困,溫瑤劍出必達,橫掃千軍,劍在她的手上不只是武器,而更像是她身體的一部分,配合得天衣無縫。鹿瀝嘗試感應自己手中的劍胚,竟也模模糊糊地似是有點回應,他一時覺得驚奇。

    蜃妖的殘影很快被他們劈散,剩餘的黑霧重新在堂前凝聚出人形,眉目模糊的女子捂住心口,多張容顏在她臉上爭相浮現,竟呈現出千人千面之態!

    有癡癡喚着:“檀郎檀郎……”

    有悲慟絕望地痛哭:“郎君,你不認得我了嗎?我是美娘啊……”

    有憤怒猙獰的撕裂:“你爲什麼要殺我的檀郎!”

    有聲嘶力竭的嘶喊,有生死分離的心碎……

    “阿彌陀佛。”慧聰垂眸轉着佛珠,默唸經文。

    溫瑤和鹿瀝仍保持着持劍姿勢,警惕着,卻見蜃妖軀體被從內部拉扯崩散,又重新聚攏,如此反覆,身影越來越淡。

    “佛子!”溫瑤輕聲提醒。

    卻見蜃妖掏出了被污血焯染得失了佛性的舍利,一口吞下:“檀郎,我終於與你永遠在一起了!”

    一滴清澈的淚自她眼角滑下,蜃妖用最後的力氣合着舍利自爆,與竹舍一起崩裂化塵。

    “阿彌陀佛。”煙塵散去後,三人撤去各自的防護,慧聰從蜃妖自爆的地方拾起已裂成數瓣的舍利。

    “這等悲喜愁苦與慈陽寺脫不得干係,貧僧會回去日夜誦經,以求苦主能早日超脫。”慧聰合掌與他們告別,“貧僧先走一步。溫檀越,鹿檀越,有緣再會。”

    “佛子慢走。”溫瑤目送着慧聰踏着蓮花座離開,拿出玉牌,分別向宗門和柳正清傳信,告知情況。

    鹿瀝看向溫瑤,眼神輕柔:“師父,我們也走?”

    “不急。”溫瑤從儲物袋拿出了煉丹爐,“正好這裏人跡罕至,風景又秀麗,我先給徒弟弟你做頓飯。”

    “啊……”她怎麼還記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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