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該是‘打算做什麼’纔對。”
面對喬溫壓抑的怒火,五條悟的神色終於變得稍微認真了一點。
“安心啦安心!那堆爛橘子最後什麼也沒能做到哦?”
他沒有半點多年不見的陌生感地,依然還像多年前一般,自來熟又哥倆好地伸手去搭喬溫的肩膀。
“好歹也是娜娜明教導過幾天的‘弟子’,雖然我們那個笨蛋學弟確實沒什麼底氣和那些老傢伙們叫板……”
但架不住,他有個能幹可靠的學長啊!
五條悟驕傲挺起胸膛:
“要好好感謝我啊,小喬。”
是他力排衆議,對那羣老傢伙臉紅脖子粗的拍桌聲和訓斥聲不痛不癢、充耳不聞,把人氣得眼睛都紅了,卻不得不作爲妥協,才硬是將那對雙胞胎的“監護權”牢牢攥在了七海建人手心。
“雖然娜娜明畢業以後那兩個小傢伙就是他獨自一個人在養了。不過就像傑剛剛說的那樣,我們兩個,再加上小喬你沒見過的、我們的同級生硝子,都有幫忙照顧過她們。”
五條悟說着,突然想起什麼一樣,從口袋裏摸出了手機:
“——對了!我這裏有兩個小傢伙長大以後的照片哦~要看嗎?”
“在哪兒在哪兒?讓我看看!”
喬溫立刻興致勃勃湊近過去,好像剛剛那個怒火滔天、差點驚得夏油傑從椅子裏跳起來,下意識做出防禦姿態的人根本就不是他一樣。
喬溫和五條悟兩個人就這樣湊在一起,高高興興翻看起了美美子和菜菜子的“成長相簿”,一場還沒來得及成形的風暴,也隨之被掐滅於無形。
被撇開在一邊的夏油傑看着那兩個一下子相處就變得異常融洽起來、就好像平白多了幾十年交情的老朋友一樣的傢伙,嘴角抽了又抽,最後乾脆扭開臉,一眼也不想多看。
——眼不見爲淨!
詛咒師的目光無意識落向櫥窗之外。
隱約流淌着歡快樂聲的街道上,形形色.色的行人或步履匆匆,或面帶笑意,獨自一人又或結伴而行,一個又一個從窗外走過。
夏油傑漫無目的的目光掃過,看見了穿着薄薄聖誕老人服飾的飲品店店員捧着試喝用的新品站在寒風中,面帶笑容招呼路過的行人品嚐,在人們注意不到的時候,會悄悄跺跺腳,好像這樣就能驅趕走滿身的寒意。
很快他的同事出來替班,順便給店員帶來了熱咖啡,還有厚厚的外套。
兩人默契地完成了交接,剛剛的那位店員披上外套匆匆跑進店裏,留下一個歡快的背影。
夏油傑看見,有年輕的母親拉着小小的孩子的手走在路上,偶爾孩子被櫥窗裏亮閃閃的裝飾和商品吸引,停下腳步趴在窗戶上向裏面張望,年輕的媽媽就站在旁邊,笑容溫柔地對他說着什麼,小小的孩子仰着頭,臉上帶着軟乎乎的笑,聽媽媽說完以後,就乖乖伸出手被牽着繼續往前走,走幾步之後,又被另外的櫥窗吸引,再重複之前的過程,直到兩人徹底走出夏油傑的視線。
他還看到了手牽手甜甜蜜蜜逛街的小情侶,彼此攙扶着、一路慢慢從街頭走到街尾的老夫妻,行色匆匆,眼底卻笑着期待和笑意的上班族,結伴而行,歡聲笑語飄蕩一路的高中生……
如今看在眼中,卻陌生得恍若隔世。
夏油傑不禁想,他大概……是真的遠離普通人的生活太久太久。
久到已經不習慣再去看到這樣稀鬆平常的畫面。
久到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忽略了,普通人和普通人,是不一樣的。
就像咒術師和咒術師,也是不一樣的。
喬溫說他殺光普通人、建立只有咒術師存在的世界的理想是黑化中二病的發言。
夏油傑縱有一千一萬個理由去反駁他,可是他心裏清楚,在喬溫用那種半開玩笑半認真的方式逼他承認自己就是個黑化中二少年的時候,他的內心,的確受到了某種動搖。
或者該說,從一開始,他的理念就是動搖的、是不確定的。
從小到大,夏油傑都堅持着他自己的一套“正論”,即強者應該保護弱者,咒術師應該保護非術師——也就是普通人。
這個正論受到第一次,也是最爲強烈的一次動搖,是在“星漿體”天內理子事件。
那時夏油傑和五條悟還是高專二年生,兩個人同樣年輕氣盛,同樣心高氣傲。
他們堅信自己兩人在一起就是最強,甚至就連那位不可一世的“天元大人”,好像兩個人在一起的話,也能與之相抗衡似的。
結果他們所謂的最強就是個笑話。
天內理子就在夏油傑面前、就在他許諾“會保護你”的下一刻,被伏黑甚爾一槍射殺。
而夏油傑自己,也在被告知了五條悟的“死訊”以後,差點死在對方手上。
伏黑甚爾算咒術師嗎?
或許算。
可他身上卻沒有半點咒力,連個像樣的術式都使不出來。
甚至夏油傑還聽說,他曾經一度無法看到咒靈。
——這完全符合咒術界對“普通人”的定義。
可就是這樣一個疑似普通人、疑似“弱者”的男人,只差一步,就要將夏油傑和五條悟這兩個“最強”雙殺成功。
這讓夏油傑第一次對自己對“強者”和“弱者”的定義,對自己所堅持的“正論”,產生了動搖。
那之後一次又一次,夏油傑的信念和堅持,不斷遭受着衝擊和動搖。
學弟灰原雄的死,以及那時向來沉穩的七海建人帶着不甘與悔恨說出的那句:“不如從一開始就將一切都交給他(五條悟)不就好了?”——的自暴自棄般的發言。
從九十九由基那裏得到啓發,開始萌生出“殺光所有會產生咒力的非術師的話,是不是就能建立一個只有術師存在,因而不會再有詛咒產生的世界?”的想法。
一次又一次在收服咒靈時,不得不忍受的,那彷彿吞食着如同處理過嘔吐物的抹布般,令人感到厭惡煩躁的味道。
友人的越變越強,和兩人之間隨之而來的漸行漸遠,以及每次執行任務時,都有可能見到的,屬於普通人、屬於弱者的,卑劣而醜惡的一面……
夏油傑沒對五條悟說過。
他經常會在夢裏,反覆經歷天內理子死後的那一幕。
夢中,五條悟抱着死去的少女,站在空曠的大廳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