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說好,我只能帶你到大概的位置。”
夏油傑事先給喬溫打預防針。
“看到那邊那些像是寺院佛剎一樣的建築沒有?”他擡起下巴,示意喬溫去看遠處矗立着的那一大片典型的日式宗教建築羣,“那些基本上都是拿來混淆他人視聽的。外表看上去一成不變,實際上裏面的房屋構造,每一天都會被天元的結界術所改變。”
“這種改變毫無規律可言。爲的,就是防止有人通過對變化規律的解讀,來破解天元的術式,從那超過千數的門裏,尋找到那唯一一扇能夠通往保管着無數高等級咒物的‘忌庫’的大門。”
“據說只有天元本人知道當天通往忌庫的會是哪一扇門。”
夏油傑在提起“天元”這個名字的時候,語氣裏有種微妙的厭煩。
“所以我也只能將你帶到那些建築之前,具體要進入哪一扇門,要怎麼找到忌庫,都是你自己的事。”
——我可是不會負責的。
夏油傑冷淡地說。
喬溫歪頭打量他。
“總覺得你好像在鬧彆扭呢,夏油君。”
喬溫突然說。
夏油傑:“什……!”
他狠狠吃了一驚的樣子。
“我爲什麼要鬧彆扭啊!”夏油傑冷哼一聲,撇過頭,故意不去和喬溫有任何眼神交流,“而且這也纔是我跟你的第二次見面而已吧?”
根本就和陌生人沒兩樣。
他和一個陌生人鬧什麼彆扭?
“誒~~”喬溫拖出不滿的長音,“我好歹也是夏油君你的救命恩人呢。說我是陌生人什麼的……好傷心啊……”
夏油傑:…………
夏油傑額角蹦起相當顯眼的青筋。
“不要學悟的語氣說話!”
他握緊拳頭。
喬溫無辜眨眼:“什麼叫‘學悟的語氣說話’,我本來也是這樣子說話的啊?夏油君你好不講道理!”
夏油傑:…………
他實在很想一個爆慄彈在喬溫腦門兒上,可剛要有所動作,立刻驚覺眼前這人是喬溫而不是五條悟,穿袈裟的青年硬生生忍住了出手敲人的衝動——
“騙鬼啊!你之前說話明明不是這個腔調……”
到底又想幹什麼啊這個傢伙!
怎麼感覺越是相處,就越是看不透這個人?
這種感覺太奇怪了!
“不奇怪的。”像是看透了夏油傑這一瞬間內心的全部想法,終於“恢復正常”的喬溫拍拍他的肩膀:“因爲夏油君你已經把我當成人生導師了嘛。自然會比較在意我的一舉一動。可我看上去有點像五條君,實際上和他又是完全不同的那種人,你對我的意識太重,一下子發現了不少違和點,卻又被我與五條君過於相像的行事作風矇蔽了雙眼,到最後,可不是就覺得我這個人越是相處,就越是讓人看不透了麼?”
夏油傑:…………
……不是。你突然開始分析起自己來這種神奇操作我就不吐槽了。
“你什麼時候成了我的人生導師了???”
夏油傑真誠提問。
“誒?難道不是這樣嗎?”喬溫貓貓驚奇臉,“不然夏油君爲什麼答應陪我一起來咒高大鬧一場?你的目標不是保護咒術師,殺死普通人,建立一個不再有咒力溢出,所以也就不再會有咒靈出現的新世界嗎?咒術師倒黴這種事,怎麼想對你的理想也沒有好處的吧?”
夏油傑:…………
夏油傑今天第不知道多少次無言以對。
“承認吧,雖然五條君的突然出現打斷了我們關於你病情(夏油傑:我沒病!!)的討論,但夏油君你其實已經清醒過來了吧?已經意識到你所期望的那樣的世界,是不可能真的被創造出來的吧?”
喬溫語氣忽然變得嚴肅。
“這不只是說夏油君你的實力不足以做到這種程度——啊,當然,你的實力也的確做不到這種程度(夏油傑:==+),這同樣,也是整個世界的選擇。”
“再‘崇高’的理想,按在反派身上,也是不可能得到實現的。”
“當魔王永遠不會有好結果——除非你是輕小說主角。”
“夏油君,你認爲……你是那個主角嗎?”
夏油傑:…………
還說我是中二病……你看看你自己的這個形容,比中二病難道就強到哪裏去了?
他艱難做出反駁:“生活又不是JUMP漫畫……”
“所以你才受到了更多毒打。”喬溫毫不客氣地毒舌他,“覺得自己已經很厲害了是不是?結果不還是差點被五條君的學生送走。”
“——甚至都不是五條君本人。”
“你敢說你走上這條黑化之路,不是仗着多年友情,五條君不會對你下殺手嗎?”
夏油傑微微一愣。
他想起多年以前,最後一次和五條悟見面時的情景。
隔着無數人流,他背對他而行。
他說,想殺就殺吧。
但其實內心裏,夏油傑萬分篤定,五條悟一定不會對自己出手。
他看似沒心沒肺,唯我獨尊。
實際上在他們三個人裏,卻是最心軟的那個。
——連硝子都不如。
夏油傑微微苦笑。
“你說話還真是不客氣……”
“因爲客氣話刺不痛執迷不悟的蠢蛋。”喬溫理直氣壯,“所以現在想明白了嗎?非術師和術師是一樣的。你之所以會看到了非術師骯髒、醜陋的一面,就感覺天崩地裂,信仰崩潰,其中非術師們的作爲的確是事實,是無法抹消、無可辯駁的醜惡,可夏油君你自己的想法,也很有問題。”
“術師一定要保護非術師嗎?”
“不一定吧?看看你們咒術界所謂的御三家。你作爲特級咒術師的時候,也接觸過不少那裏面出來的咒術師吧?他們的行事作風你能接受嗎?”
“不能吧?因爲他們的態度根本就不是什麼‘非術師就是蟲子,就是螻蟻,根本沒有保護的必要’,而是‘除我之外,其他術師也好,非術師也好,都是蟲子,都是螻蟻,都可以輕易去死,因爲我TM根本不在乎!’”
“要說什麼是人渣,這些傢伙纔是真真正正、徹頭徹尾的人渣吧?”
“你看到他們的時候會感覺不舒服,可是信念卻沒有崩塌,爲什麼?”
“歸根結底,你其實和他們一樣,從心底裏認爲非術師就是‘弱者’,是需要強者保護、是無法傷害強者的——蟲子。”
“你的初心是好的,卻何嘗沒有帶着與其他術師一樣,從骨子裏散發出來的高高在上和傲慢?”
“所以發現非術師竟然能傷害術師、甚至能讓自認最強你和五條君失敗得一塌糊塗的時候,你的信念纔會崩塌,你的‘正論’纔會墮落成了‘謬論’——因爲強者和弱者的立場對調了。”
“夏油君。”
喬溫語重心長。
“成熟點吧。”
“別像個被人告知聖誕老人只是虛構的角色,實際上根本就不存在的真相的孩子一樣大哭大鬧,說着‘這個沒有聖誕老人的世界就是狗屎!大家都一起去死吧!我要創造一個有聖誕老人存在的世界!’——這種任性的話。”
“十年了。”
“你該長大了。”
喬溫最後拍了拍已經愣在原地,久久沒能再邁開步子的夏油傑的肩膀,在撂下一大段暴風嘴遁輸出以後,飄然而去。
徒留夏油傑獨自站在不知何時已經近在眼前的那些寺院佛剎之前,怔怔看着他的背影沒入那扇彷彿巨獸之口的大門之中,漸漸再也無法看見……
“什麼啊……”
他口中發出乾澀得不成樣子的低語。
“你這傢伙……還真敢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