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珠擡起另一隻手來,看着那雪粒兒落在手心裏消融,口中輕輕呢喃“看,下雪了”
傀儡娃娃有所察覺,便也擡頭望天,他“嗯”了一聲,同樣神色怔然的,看着浩瀚無垠的天空飄灑潔白雪花。
“孃親孃親,下雪了,快看,雪!”
從街道旁的一間屋子裏,忽然跑出來一個與傀儡娃娃差不多大的孩童。
頭上戴着小虎帽,小小的身子穿着厚實的花布襖子。因今年第一次見雪,新奇的在雪中蹦蹦跳跳,開心極了。
那娃兒的孃親慌慌張張從屋中追了出來,手裏拿着一條脖套兒,片刻圍在那娃娃脖子上,將他包了個嚴實。
容珠好奇的看着那女人將自己的孩子牽回屋中,垂眼想開口催促洛洛趕緊回去。卻見傀儡娃娃一雙葡萄似的大眼睛,正看着那對母子的方向出神。
連她晃了晃握着他的那隻手,都沒發覺。
容珠靜靜看着他無神的雙眼,又看了看那母子消失的方向,默了默,沒在打擾他。
“唔”
傀儡娃娃收回飄遠的心神,眼睛重聚光亮。他動了動,一擡眼,卻見容珠正看着他,眸色泛着愛憐。他不自在的挪開眼睛“幹嘛這樣看我”
容珠笑了笑沒說話,她彎下身來將他小小的身體攬入懷裏抱了起來,徑直向前走。
“容珠!你幹嘛,我自己會走”
嫩嫩的小奶音在她懷裏抗議,容珠騰出一隻手來捏了捏他柔軟白嫩的小臉。
“姐姐去給小洛洛買新衣裳,然後帶你喫好喫的好不好?”
傀儡娃娃側開臉,避開她的手,一臉嫌棄的皺眉,“你傻麼?傀儡又不會冷,更不會餓”
容珠聽着他煞風景的話,隨口敷衍“好好,是我冷,又冷又餓,小洛洛陪我去好不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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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巴上說自己冷的容珠,並沒有給自己買什麼。她仍是穿着單薄的門服,花了一塊低階靈石,在傀儡娃娃的嫌棄與抗拒下,找了一家尚未關門的裁縫鋪子,買了一套嶄新的花布棉襖與棉鞋,硬生生給套在了傀儡娃娃身上。
“姑娘,你娃生的真俊,你長得就俊俏,孩子隨你。”
裁縫鋪的大娘給娃兒比劃衣物大小時,對她和藹道。
“什麼!胡……”
這大嬸方纔對着他的臉捏了好幾把,已經讓他很是鬱悶。聽了這話怒不可遏,
誰知‘說八道’三個字還沒說出口,便被容珠一把捂住嘴巴,只見她笑的開心,柔柔回道,
“對,隨我”
“……”
敢佔他便宜,要不要臉面。顧洛寒的分魂臉都氣白了。奈何這具身體再怎麼發火,都跟小孩子鬧脾氣一般,一點震懾力也沒有。
“好啦,我也不是故意那樣說,但是咱們現在一大一小,很容易被人誤會啊,若是否認才奇怪嘛”
容珠牽着他走出裁縫鋪,看他一副與稚嫩的臉蛋兒不符的悶悶神情,也摸不準是生氣還是氣消了。自己也有些心虛,邊走邊哄着。
“若下次在遇這種情形,你可以告訴旁人,說是我姐姐”
“好,都聽你的!”她不在意的敷衍着,只要別再生氣就行。
“洛洛,你長得這麼好看,你孃親一定很美吧?”
在他睜開眼睛看到鏡子的那一刻,露出的怔然神色,她就猜到,這一定是他小時候的樣子了。
能重新回到兒時,該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呢?
也不知道洛洛的兒時,是怎樣的過往,或許有美好回憶的同時,是不是也有很多遺憾呢?
容珠想起方纔,傀儡娃娃盯着人家那對母子的眸色,那眼神是那麼的寂寥,透着一絲羨慕,一時觸碰到她心中的柔軟,
她不忍打擾他,只默默的想,他一定是在想念自己孃親。
當時她心中想,別的娃娃有的,洛洛也要有,她直覺不想讓他羨慕旁人。
“我不記得了”
容珠一怔,有些不解的垂下頭看他。他卻已經邁着腳步向前走去,留給她一個小小的背影,倔強的向前,不回頭。
下雪天氣,夜裏城中蕭瑟,黑漆漆的街道中大半的店鋪都已打烊,只剩下零落的幾間鋪子在寒風下開着一道門縫。屋中燭火的光亮,透過大門的那絲縫隙散在地上。
顧洛寒的這縷分魂在一間正準備關門的糕點鋪子前停下腳步。
想起那個弄巧成拙害自己變成孩童傀儡的女人,自中午時肚子便餓的響了起來。
而就算回到山上家中,也是任何食物也沒有的。
他頓了頓,轉頭“容珠,你若餓的話……”
身後是幽深的一片黑暗,道路空蕩蕩的,只有雪越來越大,落個不停。哪裏有人的影子。
白色的寒氣與黑色的夜空形成了對比,飄在空中似霧似煙,地上積了一層薄薄的白雪,垂眼看去,一路只有一排小小淺淺的腳印延伸自腳下,是他這具傀儡留下的。
他孩子身形的傀儡身上,沒帶任何儲物容器,分魂微弱沒有法力,距離青陽宮還很遠,一股被他深埋在內心最深處,熟悉的被人遺棄的感覺,在他心中冒了一個頭,隨後鋪天蓋地的涌來籠罩他全身,彷彿現在不是已經長大的顧洛寒,仍是孤獨無助,什麼都做不了的幼時自己。
風雪肆意吹襲,傀儡的身軀明明感覺不到冷意,他卻生生的打了一個寒戰。
“這麼大的人,還能跟丟麼?”
他閉了閉眼,重新睜開。
沿着來時的腳印一步一步向回尋着。徒勞的走了一段,又停下來。
站住身子,竟搖搖頭嗤笑出聲來,‘做什麼無用之功,丟了的,哪裏還能找回來?’
回家的路迷失了找不回,孃親留給他的玉佩被人搶走找不回。連那年穿着的衣袍與鞋子,都被流浪漢從身上硬扒下來奪了去,又從哪找回呢。
沉浸在懦弱的過去,他的道心,還未穩啊。
“那邊有個小孩子,沒大人跟着,我盯他有一陣了,身上的新襖子看起來暖和,我去給他搶過來,能賣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