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不知是什麼時辰了,白日明亮的光線逐漸暗沉下來,透過薄薄的窗紙孤落寂靜的斜灑在地上,成了整座大殿唯一的光線來源。
遠處玉女峯凌花門的方向,隱隱有絲竹奏樂的喜慶仙樂嫋嫋響起,透過大殿的門縫微弱的飄進來。
桌案旁不起眼的陰暗角落裏,躺着一個被足有碗口粗的捆仙鎖,牢牢捆綁結實的白衣男子。
玉冠鬆散,墨發凌亂,渾身白袍血跡斑斑,狼狽仍是掩不住剔透如玉的面容,顯得幾分無害。
顧洛寒清雋安靜的眉宇一動,他緩緩睜眼,看向上頭高懸的殿頂,露出一雙迷茫的幽暗眸色。
思緒漸漸回籠,方纔昏迷前的記憶越發的清晰
“逆徒!便罰你在這朝雲殿閉門思過,直到悔改爲止!”
向來性子溫潤的雲清道君,似乎被顧洛寒的冥頑不靈徹底激怒了。雖到底還是沒有下重手,只是叫他跪罰。
“恕徒兒不能領命,徒兒還有要事必須趕回府中,請師父授宮規的鞭刑責罰罷!”
顧洛寒此刻還在意宮規,便是在意雲清的養育之恩。
可他着實不能久留在此耽誤太多時間,尋思着容珠大約要醒來了,須得趕快領了鞭刑回去陪她纔是。
如今容珠虛弱的不能自己走路,根本不能離開他太久。
而上次在雙極宮,他獨自離開去採藥,便差一點懊悔終生。
可接下來的事,便是讓他回憶起來,都覺得不堪。
顧洛寒的修爲已遠超雲清和在座的任何人,可他看着雲清總對他溫潤如初的臉色,又如何真下得了狠手。
他向來倨傲的眉宇,眸色竟泛出一絲哀求“師父,請你別攔我,放我回去罷”
雲清執着拂塵站起身來,他盯着顧洛寒的神色滿是掩不去的失望,止不住搖頭嘆息
“這女子果真是禍水,竟將徒兒你蠱惑到忤逆爲師的地步,爲師絕不可讓你蒙塵下去!”
這一絲空檔,朝雲殿無形的渾厚法力激盪而起,在場的幾位長老心照不宣用盡解數,聯手封住措手不及的顧洛寒一身修爲,用捆仙鎖牢牢綁住棄他在此地動彈不得。
記憶裏最後一絲畫面,是他心急如焚的看着雲清與衆長老離去的背影。
“師父,只要你今日放開我,洛寒便答應你,今後按你的意願做任何事!”
他可以像前世一樣,爲仙門像傀儡一樣當牛做馬,庇護他們千年無憂。
害他性命的事也可全當沒發生過,只求放他回去陪容珠,僅此一個心願而已。
殿門緩緩關上發出沉悶厚重的聲響,阻絕了外頭明亮的陽光,一層層結界的靈光閃起,徒留顧洛寒一人絕望跪倒在陰暗冰冷的殿中。
他咬牙對捆仙鎖肆意掙扎,費力站起來又跌倒,桌案椅凳被瘋了一樣的碰撞,直到白袍被侵染出大半血紅,發冠凌亂,雙目通紅,最終筋疲力盡昏睡過去。
冷硬的玉石地板無時不傳來寒涼之意,卻不及顧洛寒此刻的內心半分冰冷。
殿門的窗紙外有人影出現,下一刻便推門而入,衆多弟子如魚貫入,將他匆匆扶起來放入飛行法器上施法帶走。
凌花門的上空仙氣繚繞,宮內飼養的無數只靈鳥一同放出,在空中不斷的盤旋鳴啼,羽毛浮動間落下靈光點點,如星辰墜落般繽紛耀眼。
仙樂聲嫋嫋不斷,載歌載舞,今日可是有何喜事?
顧洛寒修爲被封,又被這捆仙鎖磨去不少心性,俊逸的眉眼間泛着疲憊。
他看一眼身旁押送他的弟子,薄脣輕啓,不動聲色
“我如今尚且戴罪在身,不便參加任何事物,又沒有沐浴潔身,你不妨送我回府準備一下。”
那低階弟子聞言,輕輕抿嘴一笑“長老您別說笑了,今日可是您的大喜日子,弟子們這便是送您去凌花門沐浴更衣呀。”
顧洛寒漆黑的眸子一怔,他彷彿自己聽錯了,不可置信又問一次“你說什麼?”
那少年一張稚嫩的臉上滿是青澀,似乎比他更疑惑道“洛寒長老莫非不知?掌門今日已許了您和凌花門鬱星桐鬱師叔的婚事,今夜就得完婚呢。”
簡直是荒謬極了!
顧洛寒不能相信這是他師父雲清的安排,霎時薄脣緊抿,攥住雙拳,聲音都氣的發抖
“你,你定是弄錯了,快送我回府!”
那少年迷茫的看着這位長老陰沉的臉色,不敢再多言。直到入了凌花門所在的玉女峯都未在開口與他說一句話。
玉女峯半山腰依山圍繞的一層一層建築掛滿紅綢與喜慶的燈籠,喜堂內坐滿了各堂主與親信弟子。
顧洛寒兒時的同窗,司景同和蒼雪他們聚在一起聊天,顯然難得有一次喜事,面上都頗爲興奮。
今日聯手封了顧洛寒修爲的長老皆在,雲清也還是沉着臉一副心事重重。
雲清道君的神識感應到顧洛寒已被接來,安置在某一間屋子準備,起身尋了過去。
朦朧的夜色滾滾如潮水般涌來,空中泛起繚繞的霧氣,院落中絲竹聲嫋嫋不絕,伴着花香無處不在。
雲清循着顧洛寒的氣息走到廂房門前停下身影,裏頭卻是一陣東西摔落的刺耳聲。
“滾出去!全都給我滾!”
顯然有人在大發脾氣。
雲清皺起眉頭,推門進入滿是紅通通貼滿喜字的屋子,瞧見幾個弟子裏顧洛寒站的遠遠的,正在一旁瑟瑟發抖。
他不悅的看着披頭髮散衣物凌亂的這弟子,白衣身上還有點點被捆出的血跡。
雲清拿起桌上疊的整齊的大紅色喜服,頓了頓,嘴邊強露出一抹笑意
“洛寒,今日是你的大喜日子,快換上它,別耽誤了吉時。”
齊如煙跟隨過來跨進屋子,“掌門師兄你又糊塗了,洛寒被你們捆成這樣,如何自己換?”
說罷,她不悅的瞧了那幾個弟子一眼“真是沒用!洛寒長老被封了修爲,如此你們還控制不住嗎?”
顧洛寒心中從沒有對青陽宮的人如此厭惡過,他看着齊如煙一臉得逞的喜色,只覺氣悶難忍。
無論如何,他不會與鬱星桐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