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老的血祭大陣祭獻了魔神的血液,陣符的縫隙中紫色的靈氣縷縷泛出。

    在衆人疑惑這是何物的瞬時之間,容珠面前不過數寸大小的血色陣符震顫晃動,盛大的靈氣隱隱欲破陣而出。

    容珠的額頭,那抹紫幽魔神的印記受到力量的牽引,疼痛欲裂。

    她痛的搖搖欲墜,終是忍不住捂着腦袋放聲尖叫,大聲對身後的樂湛喊道

    “快走!”

    隨後死命的向顧洛寒的屍身撲去。

    堪堪緊抱住那人冰冷的身體之際,距離最近的元嬰修士察覺到這陣符發出的詭異危險,陰沉着面色一劍刺進容珠的身體。

    容珠悶哼一聲,鮮紅的血液自傷口泊泊流出,暈溼了身下顧洛寒的素色法袍。

    那大陣卻沒有因此停下來。

    只見它如同活了一般,一縷纖細的靈絲泛出,自顧牽連吸食容珠額間魔神的印記。

    那抹幽火魔紋,似乎是魔神精血的匯聚之處。

    不消片刻,陣符吸收了無上的能量,徹底釋放了魔神的力量,無形的靈波殺陣四射炸開,蕩掃萬丈。

    一時間周身煙霧塵土橫飛,只有身爲血祭的主人的容珠一人悶聲嗆咳的聲音。

    過了不知多久,白色塵霧終於緩緩散去,視線恢復了清晰。

    容珠無力的擡眼,一時不可置信的怔住,只見周圍只餘山石破碎的狼藉,壓雜着無數仙門聯盟的修士屍身,密密麻麻,多的數不清。

    她祭開這次威力無窮的大陣,全部消耗掉了魔神留給她的那滴精血,她額頭上的幽火魔紋消失了。

    餘下白淨光潤的膚色,恢復成了純粹的仙石之體,本略有紫色的瞳,現下成了純正的黑色。

    空中吹拂着陣陣夾雜着血腥氣味的山風,寂靜的可怕,彷彿宣告着一切都結束了。修仙界衆多門派的聯盟皆葬身毀滅於此,似是一場修士的劫難。

    對容珠來說,又何嘗不是?

    她閉上眼,安靜的將沾滿灰塵的臉,貼在身下男子屍身的胸膛上。就如近來時日,他每每給她做了爐鼎之後,她常做的親暱舉動那樣。

    “顧洛寒,我好害怕,傷口也好痛,你抱抱我好不好……”

    容珠喃喃自語,聲音小的只能叫她自己聽見。

    她救過他一命,他爲了報恩,將她的身體治好了。

    卻因此搭進了一條性命。

    若是知道與他會是這樣的一筆勾銷之法,容珠寧願他不曾治好她。

    “若是從來沒有遇見你就好了……”

    他就不會因她而死了。

    容珠緊緊攥着男子的法袍,那淺色衣裳在她手裏攥出了褶皺。她低頭把臉埋在他胸膛,空氣中是她隱忍的嗚咽啜泣。

    他死了,已經不會有人給她治療那元嬰修士的劍傷了。

    那人許是雷系屬性,容珠傷口之處隱隱有雷電襲擊的發麻的痛感,燒灼的很熱。

    她感受到身上的力氣隨着血液的流失漸漸昏沉欲睡。

    意識消散的朦朧間,彷彿看到一抹壯碩圓潤的綠色元魂,自顧洛寒屍身上的儲物法器中緩緩飄了出來。

    她不知道,這抹元魂正是數千年後的顧洛寒,顧師祖的元魂。

    自前不久將記憶灌輸給年少的自己後,他一直藏身於蒼雲鏡中休眠養息。

    顧師祖感應到以前的自己約莫出了事,這才從休眠中醒過來的。

    年少的顧洛寒改變了原來的命運軌跡,可不論做了什麼,一切都會變成記憶緩緩浮現在顧師祖的腦海裏。

    所以他知道發生的一切。

    那都是以着他的性格能做出來的事,包括做她的爐鼎。

    當看到這滿山野的碎石與屍體,顧師祖微怔了一瞬罷,遂聽到一抹小聲的啜泣。

    那隱忍的似有似無的哭聲,似一隻失了母貓的幼貓般迷茫又無助。

    他看到那嬌小的一團鵝黃色身影,蜷縮在自己沒了氣息的身體之上,在一片屍海之中煞是顯眼。

    顧師祖靜默了一瞬,心中晦澀難辨。

    一聲聲抽泣像根針扎入他心上,以至於沒忍住,“丫頭,哭什麼?”

    容珠因失血過多雙眼沒了神采,她緩慢的眨下眼睛,微微挑脣

    “我好像出現幻覺了……”

    她怎麼,聽到了顧洛寒的聲音?

    真好。

    容珠柔柔笑了笑,她還想聽他說更多的話,勉強讓自己保持清醒些不昏過去。

    “我以爲你死了,才哭的。”

    “死就死了罷,他活該的,莫要哭了。”

    顧師祖的聲音帶着一絲自嘲,對她卻是關切。

    那年少的自己對容珠用了鬼道以魂補魂的禁術,便知道會有這麼魂魄消散的一天。

    所以他並不是被衆修士圍剿消滅的,而是自身魂力到了油盡燈枯的盡頭,算準了時日讓樂湛來接她走罷,方遣散了所剩不多的殘魂。

    這比死在那羣僞君子手中好得多。就不該給他們報仇的機會。

    顧師祖心中頗爲快意,只道不愧是他。

    卻也意味着若不盡快想法子,將他屍身復活,數千年後的他這抹元魂,不消多時,也會隨着一同消失。

    彷彿在驗證這件事的真假一般,顧師祖元魂身上這抹綠色的光,漸漸變得暗淡,略微透明。

    顧師祖平靜的想,他已經活了千八百年的,一順的寡淡如水,也沒甚的意思,堪稱活夠了。

    如今欠她的都還清了,重來一次,換她平安的在這世上,沒什麼比這個更叫他欣慰的了。

    容珠聽了那句話,安靜的沒再出聲,眼裏如豆大的淚珠兒‘啪嗒啪嗒’落在他的屍身法袍上,淺色的料子暈成了深色。

    “這麼愛哭,叫我如何放心的下?”

    那抹元魂感嘆一聲,他彷彿束手無策,有些無奈。

    他收了思緒,定眼瞧她,忽的看見那抹鵝黃色的衣裙沾染了許多血跡。

    硃紅的液體蜿蜒而下將他自己身體的衣物都染成紅色,那許多鮮紅的液體刺痛他的眼,當下沉着語氣

    “受傷了?還不坐起來,運氣凝血。”

    可容珠實在是困極了。她只靜靜聽着他說話便已經滿足,緩緩將眼睛閉了起來。

    “丫頭,快起身止血,聽見了嗎?”

    這道悅耳的聲音失了冷靜,明顯比方纔慌張了幾分,彷彿她在不起身止血,血液就要流光了。

    可偏偏她自身卻一無所覺的平靜的緊,叫沒有軀體的那抹魂乾着急。

    “噓……小點聲,我聽得到啊。”

    容珠閉着眸子微微蹙眉,只道顧洛寒怎的變得這般吵鬧,她該如何睡得着?

    直覺柔聲安撫他“好嘛……我答應你,等我睡醒了,就照你說的做,好不好?”

    “不論如何,我總是會聽洛洛的話……”

    容珠思緒陷入了迷糊,朦朦朧朧的也不知自己亂說些什麼,竟把許久不曾喚出的這暱稱叫了出來,他以前明確的說過不喜歡。

    她的腦袋像是人在瀕死之前出現了幻覺,過了好多生平的畫面。

    有第一次進玄曲城,遇見了形形色色的人類,還有那具灰不溜秋的精鐵傀儡,她給它起了個名字,叫它‘洛洛’。

    話音落下,空氣果然瞬間安靜下來。

    是不是生氣了?

    那等她睡一覺醒來,在哄哄他好了。要告訴他莫生氣,她記得以後都不會亂喊的。

    容珠思緒緩慢的轉動,累的緊,終是失了意識陷入了昏迷。

    而空中那抹綠色元魂不知去了哪裏。

    被容珠壓着的顧洛寒屍身,手指僵硬的蜷了蜷。

    那本來彷彿安睡的男子,倏地睜開狹長深邃的眼眸,下一刻他卻適應不了強烈的光線,皺着眉梢眯起眼睛。

    半晌睜開,望着上方清澈無雲的藍天,輕輕嘆了口氣。

    佔了自己年少軀體的顧師祖心想,這人連簡單的外傷都不會治療,想必很難照顧好她自己。

    她嬌氣,又愛哭,不僅如此,還很容易被壞人騙。

    尤記得當初那蒼雪拿着一副筷子,輕輕的一句話,她便深信不疑。

    恐怕現在還認爲他對死的灰都不剩的鬱星桐心有所屬。

    這些,都是他本尊元魂跟着她親眼所見的事兒。

    在顧師祖眼中,容珠似乎比不堪風雨摧殘的嬌花更甚柔弱,不能叫人省心。

    元魂太久未與軀體融合,他有些許不適應身體的感官。

    搭在身側的手臂僵硬的擡起,猶豫的撫向身上女子的後背,隨後隻手緊緊將她抱住。

    另一隻手卻是凝出冰藍色的靈力,對她傷口源源不斷的施法。

    “以後不可以這般不愛惜自己。”

    顧師祖收了與她療傷的靈力,躺着未動,一隻手憐愛的輕撫着身上還未醒來的那人,身形單薄纖細的後背。

    隨後聽見自己沙啞的聲音。

    迴應他的,只有瀰漫着血腥與塵土氣味的凌冽山風。

    在屍海中這般摟着她靜默半晌,顧洛寒不知在想些什麼,他忽然勾了勾脣,漆黑的眸子被光線映的發亮。

    沒關係,總歸今後,他會一直呆在她身邊,緊緊的看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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