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克看着米哈瓦洛夫一字一句說道。
“這樣的情況下，你讓我去尋求一位外神的庇護，將希望寄託在祂肯告知答案，並且願意善意對待全體新人類？”
米哈瓦洛夫乾癟地笑了笑。
“似乎別西卜的行爲給你留下了不好的印象，但新人類身上的印紋、序列9-7的魔藥，都是由祂恩賜，這樣也不能說明祂的態度嗎？”
“但不是所有人都想要這種恩賜，”蘇克冷靜看着他陳述道，“不是所有人都希望穿越到這個世界，拋棄過往的一切開始挖土。”
沈流心中的夙願，一直都是找到回到地球的路。
像她這樣的人恐怕還有很多。
靈性、魔藥、怪物、地窟、實際存在的神，不是所有人都希望生活在這樣的世界，而人們根本沒有自主選擇的全力。
何況，返回海肯這件事。
對於海肯的民衆來說，新人類是破壞他們家園的害蟲。
對於新人類來說，海肯是屠殺了十幾億同胞的死敵。
讓這樣兩種人重新在一片國度生活，不說是癡心妄想，至少也是天方夜譚，絕對不是他開口說聲好就能解決。
他代表不了所有人。
至少新人類的命運，不應該由他蘇克一句話來決定。
米哈瓦洛夫堅持着說道：
“你在寂臨城幫助祂從終結一切之神手中奪回末日的主導權，這樣的功勞難道還不夠讓祂多看你一眼嗎？”
“‘難道還不夠’，所以說，這是你臆測的嗎？我記得你也說過，你無法揣測到外神的想法。”
米哈瓦洛夫苦笑看他一眼。
“這說明我告訴你的事情沒有任何保留，就算沒有神明，這世間也不存在絕對只有好處的選項，末日當前，你們必須做出抉擇。”
蘇克沒有迴應他的話，重新在腦海裏將整件事情過了一遍。
“所以，那個時候終焉會突然跳出來殺掉我，並不是爲了懲戒罪人，而是因爲我是淵古之主所佈下的‘啓動者’，對吧？”
“……沒錯，看來你理解了，終焉也只不過是個打着裁決幌子、信仰着另一位外神的隱祕組織而已，不過說實話蘇克同志，”米哈瓦洛夫擡頭皺起了眉，“在白夜城一戰之時，我也沒料到你是啓動者，這次也只是得到隱晦的神諭，得知啓動者在寂臨城而已。”
“結果卻沒想到，讓這一切成真的居然是早已死去的你。”
呵。
蘇克在內心笑了笑。
在自己所不知道的真相里，自己倒是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差不多，已經可以得出結論了。
“我相信你說的話，米哈瓦洛夫同志。”
看着對方眼裏涌起些許的光，蘇克身體微微前傾，將手搭在扶手上。
“但我不相信你這個人。”
米哈瓦洛夫怔了一下。
他縮了縮眼角，有些不解地說道：
“我已經告知了你所有客觀的真相，現在的重點根本就不是相不相信我的問題，而是末日之下沒有更多選擇。”
蘇克點了點頭。
“所以我相信你說的話，但客觀？依我看未必，至少你在描述兩位外神時，其中的偏向性不言自明。”
“那當然是因爲我已經做出了選擇！”
“米哈瓦洛夫同志，”蘇克用表情示意他冷靜，“我想你某種程度上，和別西卜同樣受到祂意志驅使。至少在你到來的這個時間上，有着明確的目的性。”
“什麼意思？”米哈瓦洛夫不解地看着他。
“還需要我刻意提醒嗎？”蘇克閉着眼分析道，“海肯的艦隊早在埃爾諾拉和貝武夫交戰的時候就已經接近寂臨城，但你們花了太多的時間才進入視野，顯然是爲了啓動者的出現而在等待。”
“隨後，你會將真相逐步告知這位啓動者，讓他短時間內接收到大量足夠震驚的信息，同時像口袋一般留下最後一個關鍵問題的答案，讓他在還沒有理清狀況的情況下迫切想要拼上最後一塊拼圖，同時末日的壓迫讓他不得不盡快做出選擇，說不定就會爲了整個人類的命運而跟着你們回白夜城了。”
緩緩將推理說出，蘇克重新看向米哈瓦洛夫。
“你能說，你這次來到寂臨城，不是在打着這樣的算盤，做着這樣的計劃嗎？”
米哈瓦洛夫：“……”
他微微張着嘴，一時間被堵得啞口無言。
“……但你應該清楚，我沒有在這次談話上動手腳，也沒有打算強行把你帶回白夜城。”
“那當然，因爲你判斷出我至少持有兩種權柄，萬一失手，只會將天平往不屬於自己的那端傾斜。”
米哈瓦洛夫看着他，沉默半晌後突然笑了出來。
“蘇克同志，所以我才說，當得知啓動者是你的時候，我有多麼震驚，因爲我很清楚，你沒有那麼好被說服。”
“如果換了一個人，你是不是就打算強行帶走了？”
“或許吧，”米哈瓦洛夫凝了凝神，“如果是個蠢貨，我也不會把客觀的事實不加修飾地說出來，但我好奇的是，你從哪裏看出破綻的？”
蘇克朝他搖了搖頭。
“不是你。”
隨後他轉過目光，看向船頭站在那裏的奈哲爾。
“這位光月教派的教派長，就差把‘你們這羣垃圾’寫在臉上了，你覺得這樣的姿態是打算和平共處的樣子嗎。”
米哈瓦洛夫也遠遠看着笑了笑。
“不可否認，蠢貨也不總是隻在你那邊出現的。”
“所以……”米哈瓦洛夫的語氣變得有些陰沉下去，“你真的確認這就是你的回答嗎？”
“我什麼時候給出過回答。”蘇克不假思索說道。
米哈瓦洛夫轉過頭疑惑看着他，蘇克很無奈攤了攤手。
“這種事情的結論怎麼可能由我立刻決定，至少你的交易條件我已經收到了，剩下的，自然是等所有人討論出結果，才能給你答覆。”
米哈瓦洛夫微微交疊雙手。
“我希望你明白的一件事是，答應新人類進入海肯境內的前提，是你願意覲見淵古之主，否則如你所見奈哲爾的態度，絕對不會平白無故接納新人類。”
蘇克用同樣的動作迴應了他。
“那麼你恐怕需要提供一份詳細完整、受到海肯之王認可的條約，否則我們拿什麼作爲參考，如何判斷新人類的利益和權力是否得到保障？”
米哈瓦洛夫愣了愣，在原地點了點頭。
“我會傳達給王的，相信擬定的初稿很快就會傳遞到你們手上，另外，這是否代表，你們也會接受來自其他勢力提供的合作請求？”
蘇克緩緩凝視着他，嘴角勾起笑容。
“原來如此，這就是你們害怕的地方嗎？”
“！”
米哈瓦洛夫的瞳孔猛的一縮，表情一時難以自制。
蘇克撐着扶手，從椅子上緩緩站了起來。
屏障外邊的人看到他站起，都不由自主往前踏了一步，揪着心避免最後出現變故。
蘇克並未直接離開，而是繼續說道：
“如果讓啓動者投靠到了其他陣營，會對你們產生極大的不利，對吧？否則你們也不會爲了讓我覲見，就願意付出這麼多代價，畢竟覲見之後我不一定還能活下來，也不一定會把真相轉述給你們。”
蘇克冷冷俯視着他。
“相比於拿我去做些什麼，你們更傾向於讓我不去做什麼，是這樣吧？”
米哈瓦洛夫臉頰僵硬地笑了笑。
沒想到到最後，居然讓蘇克掌握了主動權。
這場談判，是他輸了。
他用僵硬的語氣有些逞強地說道：
“有時候太聰明不是件好事。”
“的確，”蘇克贊同了他的看法，“但不夠聰明，就會落進聰明人算計的圈套裏。”
將椅子收進印紋，蘇克看了眼地上快要熄滅的篝火，沒有去熄滅它。
他轉身朝外走去，留下了一句話：
“如果最後世界要毀滅，至少我想死得明白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