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個羣體都在向着一個方向努力時,調頭或者回身離開的人都會成爲異類。
他們像一根枯死的苗向下尋求一丁點生存的空間,像死水中的魚渴求最後一點空氣。
他們渴求秩序、矯正他人、治療自我、改正叛逆、去除無知、卻又主動徘徊,排斥異化,渴求理智、又容易瘋狂。
他們最終將他們夢想中的天堂,鑄造成了無間地獄。
而在這個無法見光的時代,有人主動沉入了昏沉的雨中。
……
蘇明安從大雨中淌過。
鼓點般噼噼啪啪的雨聲灌進他的耳朵,坑中的水漫過他的小腿。
樹邊,倒落着像沉睡過去的青年,青年靠着樹幹,合着眼皮,抱着也像沉眠過去的大劍,神情很安詳。
蘇明安收回視線。
他的肩上沾着沉重的雨水,正隨着他的動作緩緩凝固。
水晶般的波瀾在他的身周亮起。
他注視着水島川晴,眼神死水一般寂靜。
“我,我拒絕你的邀約!”水島川晴立刻出聲。
她這一路一直在觀察蘇明安,自然也發現了他的高塔邀約技能,她知道,只要自己拒絕,這個邀約就會對自己無效,更不會生成與外界隔絕的屏障。
蘇明安神情未動。
他的裝備欄裏,湛藍色的技能光輝閃動着。
特殊技能高塔邀約:你可以選中玩家或npc,對其發起語言上的邀約,如果對方同意任何言語或動作方面的承認,都被認定爲“同意”之意,將對對方發起爲期三分鐘的單獨對決,期間不受其他干涉的影響。
特殊技能高塔對決已解鎖:在選中玩家或npc時,無需對方同意。
……
下一刻,透明的屏障拔地而起,將這片天地完全籠罩。
水島川晴愣了愣。
……自己明明拒絕了,這是……
“轟!”
下一刻,劇烈波動震徹着的空氣包圍了她。
像有無數雙手在拽着她的身體使力,周圍的雨滴都被猛地震碎。
那來自世界四面八方的,撕扯着她的極大力道,幾乎要將她瘦弱的身軀整個扯碎。
hp1248!暴擊!戰力壓制!精神壓制!罹難者傷害抵免!
“嘶……”
她的表情瞬間痛苦,全身上下都流淌着扭動的波紋。
她感覺自己的胸腔像要被煮沸,明明沒有流血,卻覺得全身上下的骨頭都要碎裂。
……如果不是罹難者特殊身份的傷害抵免加成,這一擊就能要了她的命。
她強忍痛苦,咬着牙,立刻伸手,一抹金色光輝星光般閃現。
你發動了罹難者主動技能:無敵光罩每次副本限用一次,持續十秒,期間不得主動發起攻擊。
光罩一出,壓力瞬間減小,她立刻出聲:“蘇明安!你是不在乎冬雪的死活了嗎??你別忘了,她的命還在我手裏!”
蘇明安未曾回頭,他的眼神很靜。
他知道身後的冬雪是個什麼情況。
但他救不了她。
哪怕現在升起了高塔邀約的屏障,阻斷水島川晴和紅寶石吊墜之間的聯繫,他也救不了她。
因此,他現在無論怎麼做,都不能阻止冬雪的死亡。
水島川晴說出這種話,只是想給予他最後的絕望,讓他以爲冬雪還有救罷了。
這種折磨人心理,給人希望又將人打入絕望的手段,他見過太多了。
“吊墜是定時爆炸。”蘇明安說,語氣極爲平靜:“就算我現在在這裏殺了你,冬雪依然會死。”
水島川晴面上露出一絲笑意。
她擡起手,手指不可控地往下掉,手腕也有些不受控制這是剛剛空間震動留下的傷害。
但她的笑容依然留存,甚至越擴越大:“……很聰明啊。”
她頗有些遺憾地說着:“……我還準備讓你在全世界面前,跪下,求我像我在第五世界經歷過的一樣。”
“你本可以擁有不跪下的機會。”蘇明安說。
如果當時,水島川晴能和他平等交流,好好商談利益交換,而不是一上來就跪下,痛哭流涕地求饒,要獻身,他也不至於做到那個地步。
……有些人是拉不回來的。
他們自己習慣於在懸崖邊生存,那裏已經變成了他們的舒適區。
他並沒有和水島川晴講道理的想法。
水島川晴雖然蠢,卻不是看不清形式的人,她必然知道他的位置對於人類的重要性。
但她依然選擇了攻擊自己。
因此,他可以推測,這種行爲,應該與她的切身利益……與她的特殊身份有關。
正是因爲這份個人利益,在她眼中重於全人類的未來,她纔會不顧一切對自己出手,承受巨大的輿論壓力。
根據剛纔傷害條裏的字樣,罹難者,應該就是水島川晴現在擁有的特殊身份,這是一個半npc半玩家的身份。可能她的任務就是類似於殺了自己,她就能重新完全地獲得玩家身份,或是獲得什麼極爲珍貴的隱藏獎勵,這樣的任務。
因此,勸說,沒有意義。
排行榜,特殊身份,各類公會組織……人類在這樣的世界裏被制衡、分化、分級,變爲一座座孤島。
七分之一的選取概率,讓他們找不到昔日的同伴,只能揹着對彼此的不信任重新開始。
在這樣被孤立開來的世界裏,人們各自爲戰,無法將事實全盤托出。
他們無力對抗主辦方。
所以,不甘寂寞的他們,會習慣於將目光侷限於自身周圍。
……蘇明安料到了水島川晴的選擇。
鋪天蓋地的大雨,被高塔邀約的屏障阻隔在外。
乾燥的屏障內,一切都顯得很安靜。
“蘇明安,你就沒有什麼想說的嗎?”
圓弧形的金色光罩下,水島川晴突然出聲。
蘇明安有些遲鈍地擡起頭。
“……我贏了,這一次。”水島川晴說。
她確實贏了。
即使不過十秒,無敵光罩就會消失,她就會被殺死。但冬雪的吊墜已經被她早早定時,強行摘離會爆炸,不超過兩分鐘也會爆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