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牆之下,傷者躺在白布上,治癒的光輝在他們身上閃爍,哀嚎聲響遍這片佈滿傷痛的土地。
金髮,金甲,手捧藍色水罐的光明騎士,配着一柄斷裂的騎士劍,緩緩走入了這片血紅的雪中夕陽裏。
他動作極其小心地捧着懷裏的罐子,像對待着一件易碎的瑰寶。
在登上城牆的階梯時,他的步子開始極慢,但卻隨着臺階的升高,速度越來越快,像是漸漸將一切甩在身後。
粘稠的夕陽一點點沾上他精緻的鎧甲,泛着一層雪亮的白光,他抱着懷裏的藍色罐子,小心翼翼地,將那條項鍊掛在了手裏的瓶子之上。
海風獵獵,他身後鮮紅的披風上下翩飛,像一片流動的火。
……
【半小時前】
“這是什麼?奈落。”蘇明安問。
“這是,謝路德的妹妹。”奈落遞出了手裏的罐子:“她在南區的避難中,沒有來得及逃出來……她被同化成了海妖。”
或許是因爲也有着光明元素的天賦,謝長英並未像其他海妖那般失去神智。
在變成海妖后,她的記憶一點點復甦,她的情感一點點涌來。她的身形,如同其他變異海妖一般漸漸凝實,漸漸與人類無異。
——她逐漸想起,在那座搖搖欲墜的島嶼上,還有一個愛她的哥哥。
她僞裝成了人類,在結界開啓時的混亂中涌入人流,躲入了罐子之中,被路過的奈落撿到。
“爲了保持神智,她已經損耗了太多能量,無法維持形體,只能躲入罐子之中。”奈落將罐子遞給全身都在顫抖的謝路德:“臨死之前,她想見她的哥哥……也就是你一面。”
謝路德接過罐子。
在那一刻,他的眼裏,已經徹底沒有了光。
“長英?”他輕聲呼喚。
無人迴應。
陷入沉睡,甚至已經無法迴應的海妖,躲在小小的罐子中,再無一絲聲息。
謝路德抱緊了手裏的罐子。
像那位婦人一般,他像是抱着紅木盒一般,抱緊了手裏的藍色罐子。
他一向擡着的頭,緩緩,緩緩地低下了。
海風和白雪粘在他的發上,他的眼中有着迷霧般濃郁的悲傷,漸漸再也化不開。
掛着相片的項鍊貼在罐子之上,清脆聲叮鐺作響。
“長英。”他輕聲說:
“……生日快樂。”
……
……
風雪向外蔓延。
城牆之下,蘇明安迎着風雪站立。
湛藍的,近乎透明的海妖靈魂從他身上升起,她閉着雙目。
她生前的能量徹底耗盡,此時已經即將陷入永恆的長眠。
能喚醒她的,除了大量的普通生命與靈魂,便是具有神性的唯一生命靈魂。
但謝路德若是選擇連靈魂也獻上,紅玫瑰便救不了他。
這一刻,蘇明安終於明白。所謂“勇者”,到底代表什麼含義。
他是唯一的,最有價值的,最能夠解除現下面臨災難的,普拉亞的英雄。
他無可替代。
“謝路德。”蘇明安對着一步步走上城牆的謝路德說:“你做的已經足夠多了,這種事,不必輪得上你。即使普拉亞沒有其他符合條件的神性靈魂,也可以用其他更多居民的生命替代你。”
在他看來,覺醒了自我意識的謝路德,遠比那些機器般的npc要珍貴。
謝路德不必爲這些人獻上自己,化爲萬千犧牲者之中的,一枚屬於光明騎士的縮影。
……他分明是‘人’。
鮮活的,會呼吸的,會談笑的,有自我思考的,活在這片大地上的‘人’。
如果必須有這個犧牲者,
憑什麼犧牲者就必須是他呢?
如果“勇者”註定要爲了拯救絕大多數人而犧牲——
爲什麼這個勇者必須是他呢?
克里弗沉默地看着這一幕,終於,就連一向理智的這位老爺子,都忍不住出聲。
“騎士,你不必做到這地步。”他說:“你已經爲這片土地獻出得足夠多了。這種事,交給其他人就好了。再交給你,就是我們對不起你。”
謝路德回頭。
懷抱着手中藍色罐子的他,那雙眼此時含着的情緒,彷彿可以用“灼熱”來形容。
……像有把鮮烈的火在他的眼中燃燒。
“沒有誰對不起誰。”謝路德說:“倘若我不這麼做,我將會對不起我自己。”
他並未看向那些注視着他的傷者,也並未看向沉默的克里弗。
他的視線,定格在了蘇明安之上。
“……”蘇明安與其對視。
他止步在他無聲的目光之中。
騎士的眼中,涌起了一片激烈的情緒——那是心意已決的篤定。
“隊長。我在其他異界旅者的談論中,聽他們提起過你。他們說過許多風涼話,說過許多針對你的談論。”謝路德說:
“他們說,你是‘第一玩家’,是他們之中最強的存在。”
“他們說,你的排名永遠是第一位,你的通關路線永遠最完美,你對於道具、對於任務,對於npc,都會利用到極致,從來不留一絲餘地。”
“他們說,‘第一玩家’理應帶領他們,理應做他們的領頭羊。”
“按理來說,不該是這樣的吧。隊長不必對這些人負責纔對,隊長也會有失誤,也會有不是最強的時候。”
“但是,偏偏,據我瞭解,隊長你一直是這樣做的,你一直保持着最強,你從未辜負這些人的期望。哪怕被唾罵,被誤解,你也一直從未放棄過離開這個位置。”
“你,理所應當地站在了戰爭的最前線,理所應當地成爲了戰鬥的指揮者,無比自然,像是天生註定般地,在所有人面前發表身爲領頭者的演講。”
“隊長。”
“——你也被名爲‘第一玩家’的系統設定束縛了。”
蘇明安瞳孔微縮。
風雪打在他的臉上,冰寒一片。
“可是,這又有什麼關係呢?我們都知道,隊長,你是人啊。並非npc。”謝路德笑了。
風吹動他金色的發,他的語聲越來越堅定。
“就像,跨海行動前的那場演講一般,隊長,我聽出了你話語中的情緒,你並不是全然冷靜,你並非,只是爲了‘攻略’我們,才說的那段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