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指的是霖光嗎?”希可詢問道。
“呂樹。”蘇明安重複。
“您指的是霖光T-0321嗎?”希可再度詢問。
“呂樹,玩家呂樹,我的跟隨者。”蘇明安說。
“您指的是在測量之城二十天初期,於三號心理諮詢處誘導罪犯犯罪,因此被辭退並逐出城區,爲了獲得路費而在邊緣區售賣紅薯,賣不出去被城管趕走,後帶着人們阻擋反抗軍,最後在進入凱烏斯塔時失去蹤跡的那位居民嗎?”希可問。
蘇明安大驚。他沒想到呂樹竟然有這麼丟人的經歷:“應該是他。”
繁複的數據流在空氣中波動了一下,黎明的雙眼微合又睜開,眼中流露出人性化的困惑:
“根據之前的情緒觀察和玩家反饋,未能看出‘呂樹’該人在您身邊的重要性。這個世界以來和您在一起的,大多是霖光T-0321。”
“呂樹是呂樹,霖光是霖光。”蘇明安說:“請回答我的問題。”
純白的數據空間中,黎明向前走了幾步,伸手,在虛空裏撈了撈。
她將手掌張開,一顆淚滴般的半液體躺在手掌心。
“抱歉,我只是爲您對於呂樹和霖光的態度感到困惑。”黎明說:“因爲在我們AI眼裏看來,他們之間,都一樣。”
“至於您問的呂樹——”
她將手揚起,淚滴般的半液體炸裂開來,白色的洪流在空中匯聚,構建出了一條透明的電子幽靈。
白色的數據延伸,一條條數據猶如填充的血肉,在空中迅速架構出一副體型框架。
蘇明安擡起頭,光芒灑入他的瞳孔。
原本模糊一片的電子幽靈形貌開始完整,露出逐漸清晰的眉眼和棱角。
——沒有人見過穆隊的樣子,他是一個頂尖的黑客,一條網絡幽靈,連【他維】也觀測不到他的蹤跡。
——穆隊在凱烏斯塔幫助了人們十數年之久,幫助他們瞞住信號,幫助他們製造錯誤的雷達迷惑敵軍,一直維持着人類最後的戰線,讓末日城沒有被鳩佔鵲巢的神明奪取。
——在蘇明安迴歸凱烏斯塔後,穆隊又幫助蘇明安潛入神明的大樓,默默提供幫助,直到決戰勝利,穆隊也沒有向任何人露出過真實面貌。
——蘇明安曾做過一個夢。
大廈132樓,破碎的窗戶玻璃,被捕蟲網追捕的蝴蝶。
他被霖光追趕,從大廈被迫一躍而下,砸在地上導致重傷。當時躺在血泊裏,他昏迷了過去。
那時,他做了一個夢。
奼紫嫣紅的大廳裏,有一個白髮青年端着茶,走到他的夢境裏。關心他的情況,希望他能喝一杯茶,並告訴他——
【向‘我’開槍。】
蘇明安伸出手,虛虛地觸摸着空中漸漸凝型的電子幽靈。
——那不是單純的夢境。
——原來那是一條電子幽靈在提醒他,要用破源彈開槍,才能激發陷阱程序,從二維趕走神明。
——原來那是一條電子幽靈發現了他的脆弱,發現了他已經瀕臨崩潰,纔會來夢中找他,安慰他。
白色漣漪流轉,電子幽靈依然閉着雙眼,沒有動靜。
——穆隊。
——木對。
——樹。
“他一直陪在您身邊。”黎明系統走到蘇明安旁邊,輕聲道:
“霖光成爲陷阱程序‘霖光T-0321’的原因,與董安安成爲殺毒程序‘蘇小碧’的原因一樣。他們都有可供拓印的相同之處。”
“這位名爲‘呂樹’的玩家進入凱烏斯塔時,我察覺到了他與霖光的極高契合度,他們的靈魂幾乎一模一樣,他也很適合成爲陷阱程序的載體。”
“根據對該名玩家的性格分析與情感分析,我判斷他一定會同意成爲‘第二個陷阱程序’,來幫助您的完美通關,提高整個赫菲斯托斯計劃的容錯率。因此,在凱烏斯塔開啓的那一刻,我利用一場表面上的意外,燒傷了他的肉體,通過高熱將他刺激爲電子幽靈。”
“恰巧,利用‘銜尾蛇’將黎明密碼送回廢墟大樓時,您利用的正好是‘呂樹’的名字。配合那一位密碼,他成爲電子幽靈非常順利。”
“有了無法被【他維】觀測到的電子幽靈,無論是暗中傳遞信息,還是去救援當初黎明之戰時被神明關押的您,亦或是最後爲您報告董安安的飛機距離——他都做得很完美。”
“由於神明一直在觀察您的一舉一動,我讓穆隊一直隱瞞身份,防止您知道他是誰後,做出一些非理性舉動。”
“在製作他時,我正在重啓凱烏斯塔的第兩千三百次模擬,由於同時存在兩個原初相同的程序,霖光T-0321意外獲得了呂樹的一部分情感模塊。”
“當玩家在災變32年進入凱烏斯塔,他與霖光T-0321已經在模擬中生活了32年。只不過,他一直是沉睡狀態,直到後期才甦醒。”
“但是,我很遺憾,霖光T-0321受到了他的情感影響,導致了霖光T-0321在這次模擬中表現得極其矛盾……”
蘇明安深吸了一口氣。
夠了。
已經夠了。
他早就通過霖光的日記知道——讓霖光一直痛苦又困惑的原因,讓霖光一直追求情感又無法理解情感的原因,讓霖光成爲一個反覆矛盾的瘋子的原因——就是這一部分情感模塊。
一個先天的陷阱程序,在明知道自己使命的情況下,本應冰冷而純理性。可這一部分的情感模塊如同人類的血肉,生生紮根進了程序冰冷的模塊,在他的數據流裏瘋狂而不自然地生長,像岩漿衝入冰霜一般熱烈。
本應不屬於他的人類情感和自身冰冷的程序使命時刻碰撞、融合、撕裂,得到又失去,觸碰又消失,想靠近又想遠離。矛盾,瘋狂,掙扎,不解,最終只能憑藉自殘來試圖感知情感。
明明想到自己的程序使命,要遠離路維斯,不能添亂。
可又受制於紊亂的情感,不受控制地想接近。
明明時刻要處在冰冷的狀態中,必須要殘忍嗜殺,要狂妄殘暴,來誘惑神明毫無顧忌地入侵他。
可又受制於那一點微小的人類情感,想要折耳根長大,想學寫龍國字,想泡茶……想竭盡一切把最好的捧給朋友。
他怎麼可能不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