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歡迎回歸世界遊戲 >一千零五十章·“是故所欲有勝於生者。”
    機械車前行着,幾乎沒有任何聲音。

    蘇明安望着窗外,耳畔愛麗絲哼着歌。

    這輛車是她的座駕。車廂內有些窄小。一盞黯淡的燈晃在窗邊,幾乎快要甩到他的額頭。

    他曾想,也許他能找到別的方法,讓愛麗絲不用成爲異種王復生的載體。可是這怎麼可能找得到。天底下要怎麼去找第二個身上有鮮紅蟒蛇的人。很早以前蘇明安就知道——舊日之眼選定了愛麗絲,愛麗絲是朝顏的前世,倘若追溯到前世的前世的前世……千年前的“愛麗絲”,也許就是爲了異種王復生準備的。

    ——可是千年前的“愛麗絲”的使命,爲什麼要後世的後世的後世……去完成?

    ——十九歲的愛麗絲爲什麼要因爲她幾十代前世的責任,而被迫在她這一代犧牲?

    “你曾說我像星星一樣好看。”蘇明安的聲音很低。

    愛麗絲曾經凝望羔羊灼燒而死,如今他彷彿也要凝望愛麗絲成爲火中的羔羊。

    ……憑什麼?

    【命運】?

    愛麗絲的紫色眼眸倒映着他。

    “你不看星星了嗎?”他說。

    “我翻閱了古籍。異種王蘇生,我也不會死去。”愛麗絲握緊了蘇明安的手:“我失去的,也許只是自我。”

    “如果運氣好,我還能維持一段時間的理智,直到異種王完全接替我。那時,我們還能去海邊看浪花。”愛麗絲彎了彎眼眸:“到時候,叫上迪夫,叫上梅蜜他們,我們……一起去看。好嗎?”

    窗外的雨水密起來。

    “【宿命】……是,什麼?”他的聲音顯得乾澀。

    “也許,就是……在我們出生之前,我們的前世的前世的前世……就已經將我們這一生的結局安排好了。”女孩這樣回答他。她的眼眸明亮而天真,然而這只是她千帆過盡後返璞歸真般的純真。十九歲的少女,甘願爲了大家戴上沉重的水晶冠冕,甘願走入潔白的神塔中。

    她學習、工作、壓榨自己,只爲了護住昔日的“她”,護住那些平民們,那些孩子們。

    當她驀然轉身,她卻已身處命運的陰影。即使她努力了一生,最後依然是爲了世界而獻祭的結局。

    這就是,救世主?

    這就是……【主角】?

    她試探性地伸出手,他沒有躲閃,她的雙手緩緩地擁上了他的脖頸,在窄小的車廂裏,下巴抵在他的肩頭,彷彿因此可以遏制住她眼中的淚光。

    機械車已經設定好了自動程序,它的目的地是第二座塔——異種王的復生地點,九幽。

    ……

    【吾之故友舊神啊。】

    【幸以仙之符篆賜我,吾肉身成命運之劍。充吾靈魂者,昔日之目也,以象紅蟒之人獻我,吾得以重生。至塔內九幽之底,以吾名誦之,以死亡爲計數,吾志覆大地,以求理想之國升至天穹。】

    【——《典籍·千年神話》】

    ……

    這就是復生異種王的條件——命運之劍、仙之符篆、舊日之眼、鮮紅蟒蛇的載體。這些蘇明安已經完全滿足,只差進入地點。

    黑霧深處是尚未發掘的諸多遺蹟。有疊影的指引,蘇明安便可找到復生異種王的指定地點——九幽之底。

    ……

    【善者死後,入天谷,享無盡之樂。惡者死後,墮九幽,受煉獄之苦。人之死後,善惡由天使裁定,故以紙莎草記一生之功。以此,來世可承前世之責,生明且安,順永無絕,生生世世,永生永世。】

    【——《典籍·舊神教義》】

    ……

    蘇明安沒有想過,自己三年前在直播鏡頭下隨口編出的“舊神教義”,原來有些真的存在。

    “故以紙莎草記一生之功”——紙莎草就像是每個人身上的硬盤。前世寄生在每個人的身上,如同蕭景三身上的蕭影。

    “來世可承前世之責”——就像是愛麗絲被迫承接的命運,她必須要承接來自她多代之前的千年前的責任。

    以此,生明且安,順永無絕,生生世世,永生永世。

    以此,人生光明,安康永順,生生世世,永生永世。

    他在鏡頭下編纂的舊神教義,幾乎完全成爲了現實。但也許不是因爲他的訴說,才導致它們成爲了現實。可能它們本身就存在,而他會按照命運的指引,爲了抵禦神靈的教義,說出這些編纂之言。就像沒有首尾的莫比烏斯環。

    【生生世世,永生永世】——猶如一個詛咒。

    就算愛麗絲死於這次異種王的復生,如果之後還有異種王再度復生的機會,就會輪到她的後世成爲異種王的載體——也就是朝顏。

    朝顏死去,還會有下一個朝顏的後世淪爲載體。

    簡直如同……一個輪轉在生生世世之間的詛咒,每個人無論怎樣轉世輪迴,都逃脫不了這種千年前就已經銘刻好的“命運”。

    ……

    偵探凝視着窗外的黑夜。

    沉甸甸的【宿命感】猶如滔天洪流,彌合了天地。戰場悠遠蒼茫,隨處可見兵刃與旌旗。

    愛麗絲的雙手環抱着他。她的雙臂滿是溼漉漉的雨水,體溫卻是溫熱的。

    她的眼瞳一直注視着他,直到他也側過頭,回望了她。

    一開始偵探沒明白女孩在看些什麼,直到她的瞳孔中也稍稍亮了一些,彷彿他的眼中有着某種火焰,在對視的一瞬間在她的眼中悄然點燃。

    “活下去吧……”她呢喃着。應當不是對她自己說。

    他收養她的那一夜,大雪很厚重。

    可當女孩走入偵探的家,換上溫暖的衣衫,枕在沙發上的那一刻——她突然覺得,原來窗外這些紛紛揚揚的雪片竟是六邊形的,如此美麗。以往她只會畏懼它的嚴寒,從未有心欣賞它的美麗。

    正如這一晚的大雨,神女塔絲麗切秀髮盡斷,扔掉了神官們嚴格叮囑的訓誡。

    她在這一瞬間突然察覺……原來雨水也能用“美麗”稱頌。

    車廂的小燈一晃一晃,陰影灑在她的發上。她眼中的光芒越發亮了,完完整整地倒映着他。

    ——那些過往早已如同烙印,在她的一舉一動中永存,她以自身爲相片銘記。他在每一年的夏與冬選定了她的人生,她也充盈了他每十二小時的付出,直至他們彼此都塑造了彼此。

    遊戲無法成爲隔開他們人生的屏障,在雨夜的寂靜中,在荒涼的戰場上,機械車咯吱咯吱地向前搖晃,彷彿即將墜入沒有盡頭的九幽,而他們的故事早已在開頭相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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