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經走過年少時蜿蜒的河流,試圖找到曾給他麪包的老奶奶。他曾踏足森林,追尋夜鶯的歌聲。也曾駕駛飛艇,試圖尋找他的天使。
然而,十年過去了。自從戰爭發起。
天使沒有來。
曾有膽大包天的人對着他大喊,說至高魔法使是男性。於是他下令處死了這個平民。
……天使啊,天使。
是什麼絆住了你的腳步,是天國的事物太繁忙嗎?你是否可以將我帶走,讓我追隨你升上天國?
黑莓想起幼時她的眼眸,像珍貴的黑寶石。無論他成長了多少年歲,她的面貌始終年輕。她一定是上天的天使,纔不嫌棄他這種能引發疾病的怪物。她分明說了——“一柄劍是善是惡,取決於握着它的人,而不是劍本身”。
他如今已經挽救了那麼多……那麼多……
可她沒有來。
黑莓·凱尼特站在奈落之淵,他全身染血,戴着惡鬼面具——這是天使曾教他的,如果有人因爲他的年輕而輕視他,便讓他們忽視容顏,直視恐懼。
他已經戴了面具太久了。
久到……有時候他也會相信,自己就是人們口中的“暴君”。
他握緊了口袋裏的舊日之眼。
……這是他這幾年撿到的。自從撿到它,他的戰爭便無往而不利。舊日之眼常在耳邊告訴他應該怎麼做。
【你不該來的,這明顯是個陷阱。至高魔法使不會被教會抓住。】舊日之眼嘆息。
“千分之一的可能性,我都會來。我無法忍受她死去。”黑莓說。
【你那麼聰慧,爲何此時糊塗?你難道不知道,若是你死去,會是萬劫不復?】聲音說。
“……我累了。”黑莓說。
他沒有多解釋。
越是打仗,他越是發現愚昧已經深入人心。即使他利用自己激化疾病的能力征戰,卻漸漸變成了以暴制暴。許多人寧願在他面前吐血而死,也要唾罵一口魔女。
……那麼激化疾病的他,和傳聞裏會散播瘟疫的“魔女”,有什麼區別?
黑莓時常困惑。
每次激化疾病,他就能感到自己的體內多積蓄了一分流體,像是他人的疾病流入了他的體內。他越來越衰弱,這些黑暗像是定時炸彈,當他死後,會瞬間爆發出來。
——那時,他就成爲了真正的瘟疫之源。
他逐漸發現,原來自己本身的能力也是一個偌大的陷阱。人類的壽命是有限的,神靈的壽命卻是無限的,他透支自己的壽命征戰沙場……一旦他壽終。
那將迎來千倍百倍的黑暗。
即使想再堅持幾年,可是……他明白這是飲鴆止渴。
【你要結束了嗎?】聲音說。
“我已經將政務託給了我的下屬們,這幾年我乘坐飛艇四處遊歷,就一直在有意鍛鍊他們。”黑莓忽然笑了。….
他的笑容像是幼時,小希裏純淨的笑。
“我已點燃了火。”
“自這一戰起,人們已經意識到信仰的不可靠。他們也意識到,瘟疫很可能不是來源於魔女,而是他人的散佈。”
“越來越多的人開始廢除火刑審判,即使只是短暫的開蒙,但他們已經品嚐到了公正的好處。”
“我已經做到了。”
“戰爭是手段,卻不是目的。我要做的從來不是統一世界,完全統一的世界沒什麼好處。我想喚醒的,從來只是他們的思想,讓他們意識到這世界上不存在魔女,火刑只會燒死無辜的人。”
“這十年來,我已經做到了。”
“爲了等到天使,我忍着痛苦活下去。如今我等了十年,總算明白……天使不會眷戀人世,對於她而言,我也許只是一個渺小的過客,我不該奢求她還記得我。”
“就到這裏爲止吧。”
“世界不需要獨裁者,大帝完成了開蒙的使命,該退場了。”
【……】舊日之眼沒有多說。
腳步聲傳來,騎士們的簇擁下,神女舉起了劍。
這一瞬間,黑莓隔着面具的孔洞,望見了這一代的神女——啊,他認識她啊。
二十歲那年,他曾駕駛飛艇經過一座美麗的小鎮。曾有一位少女穿着厚實的棉襖,在街道上悠閒地散步。那時他會拿出葉笛,戴着面具,以吟遊詩人的身份,爲她吹奏一曲。
聽說神女已經家破人亡。看來那座美麗的小鎮,也在他親手釀造的戰火中被摧毀了。
他毀了她的一生。
“……”
他毀了那麼多人的一生。
他救了那麼多人的後世。
後世評判凱尼特大帝的時候,會認定他喚醒思想的功績,還是譴責他發起戰爭的殘暴?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黑色還是白色了。
於是他張開雙臂,高聲笑了。
“天使大人!天使大人!天使大人——!”
“我完成了你交付的試煉啊!那麼多人從矇昧中醒來了,我做到了,你能不能——能不能見見我——”
他朝着天空高呼,紅着眼眶。像一隻鳥兒即將撲向天際。他撕扯着喉嚨高聲叫喊着,即使他知道她聽不到。
他完成了天使交付的試煉。
他讓人們清醒,讓他們開始廢除魔女審判,讓他們開始獨立自主。
……天使大人,十二歲那年你對我的囑咐,我一直記到了現在。
……
【“自下而上的改變需要付出大量的鮮血和犧牲,會有無數人會在戰爭中死去。而自上而下的整改只要上層階級足夠厲害,也許就能成功。我會嘗試改變這種局面,終止魔女狩獵,讓世道煥然一新。”黑莓說。】
【“這不是易事。”蘇明安說。】
【黑莓的眼睛又亮又銳利,像一柄剛剛出鞘的刀鋒。他將單手撫至胸口,向蘇明安躬身:“天使,這是您給予我的試煉……我不會退縮。”】….
……
……天使大人,我做到了。
我乖不乖?
“黑莓·凱尼特!你肆意激化疾病,利用疾病殺人——證據確鑿,教廷宣判你爲魔女!即將對你下達審判!你可認罪?”神女雙手畫着十字,朝他高喊。
她本是按照規定問一問,事實上,沒有人會認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