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劉協 > 第94章 臥談
    西側不遠的小帳內,唐姬與蔡琰共臥。

    夜色漸深,萬籟俱靜,可她們卻睡不着。

    雖然誰也沒說話,但她們都知道對方也沒睡着。

    過了一會兒,唐姬輕聲說道:“蔡夫人,睡了嗎?”

    蔡琰苦笑道:“睡不着。”一聲嘆息後,她又說道:“自脫困以來,這半日恍恍惚惚,如在夢中。”

    唐姬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當初我被天子救出時,也是如此。”

    蔡琰睜開眼睛。“也許這就是天子說的同是天涯淪落人吧。”

    “同是天涯淪落人?”唐姬品了品,感觸更深。“天子聰明,有先帝遺風,出口成文。蔡夫人,你和天子都有一個疼愛你們的父親。”

    蔡琰想起父親蔡邕,心中又添了幾分酸楚,不期然地想起唐姬之前的提議。

    要不要爲女官,繼承亡父遺志?

    “蔡夫人,謝謝你。”

    “夫人從何說起?”蔡琰回過神來,轉過頭,不解地看着唐姬。

    帳中一片漆黑,她其實什麼也看不到,只能感受到唐姬的氣息。

    “楊侍郎所言雖不誤,我卻還是覺得羞恥,奈何無夫人如此口才相對。”

    蔡琰恍然,隨即無聲地笑了。

    唐姬的伯父唐衡就是孝桓帝時中常侍之一,惡名遠播,又善口舌播弄,禍福在口,人稱唐兩墮。

    她當着天子的面駁斥楊修,只是擔心楊修酒後失禮,君前失言,倒沒想到唐姬。

    這完全是無心插柳。

    “夫人不必在意,我出言駁斥楊侍郎,並非爲夫人張目,實則因其言過於偏激,不合常理。若只是家居,大可放言無忌,如今身爲天子近臣,卻不可以先入爲主,以成見待人,誤了天子。”

    唐姬好奇地轉過身子,側臥而向。“夫人,此話何說起?”

    蔡琰輕輕嘆了一口氣。“夫人還記得宮裏有一個叫呂強的宦者嗎?”

    唐姬仔細想了想,搖搖頭。“沒聽說過。”

    “先父當年被曹節、王甫所誣,當棄市,賴呂公上書辯誣,得減死一等,流放朔方。中平二年,呂公爲趙忠、夏惲構陷與黃巾相通,當下獄問罪,呂強以義不受辱,自殺身亡。”

    唐姬“哦”了一聲,有點想起來了。“你這麼一說,我彷彿有點印象了。”

    “如此賢者,蒙冤離世,令人扼腕。”蔡姬再三嘆息。“先父當年也曾如楊侍郎一般,認定宦者皆濁,流放朔方十年,後又飄搖江湖,經歷多事,方知如此認識未免偏頗。士人固有清濁,宦者亦有忠奸,不可一概論之。袁氏兄弟盡殺宦者,實在難稱俠義,反倒有挾公義而報私仇之嫌。”

    唐姬皺了皺眉,辯解道:“袁氏兄弟此舉,亦爲大將軍報仇耳。”

    蔡琰嘴脣微動,欲言又止。

    兩人都不說話,只聽到對方的呼吸聲,知道對方的心情都有些複雜,更不知道說什麼纔好。

    這時,有輕呼聲響起,隱隱約約,斷斷續續,若有若無。

    稍一傾聽,方知並非出自帳中,而是來自帳外。

    兩人都是過來人,一聽便知是何情景,更加尷尬。

    ——

    次日一早,天剛矇矇亮,劉協便穿衣起牀,在帳外練起了武。

    伏壽還沒起,睡得正香。

    卸下了皇后的尊貴身份,她也只是一個孩子,正是貪睡的時候。

    宋都打着哈欠,趕來侍候,不見伏壽,心裏多少有些奇怪,卻不敢多問。一邊吩咐人準備早餐,一邊往帳裏偷瞧,還故意加重腳步聲,提醒伏壽趕緊起身。

    但伏壽一直沒有反應。

    宋都看向劉協的眼神多了幾分畏懼,就像伏壽被劉協連夜處死了一般。

    劉協也不理她,潛心練刀。

    臨陣磨槍,不快也光。

    真正的戰鬥即將開始,他要做好上陣的準備,別到關鍵時候掉鏈子。

    心中存了戰意,舉手投足之間,便不自然地多了幾分殺氣。

    宋都下意識地離得遠了些,更加不安。

    一旁的帳門輕掀,賈詡走了出來,在帳門口站定。

    劉協轉頭看了一眼,點頭致意。

    賈詡含笑還禮。“陛下英華內斂,進步喜人。”

    劉協不解其意,禮貌性的微笑,繼續練武,一招一式,虎虎生風。

    賈詡眉梢輕揚,隨即又恢復了平靜,在帳前活動身體。

    當第一縷晨光照在塬上時,劉協結束了練習。

    宋都準備好了早餐,劉協入座,想了想,又讓人去請賈詡來。

    賈詡很快就到了,謝恩就座。

    劉協拿起筷子,在案上頓齊,說道:“君子食不語,不過時少事繁,朕就不與先生拘禮了。李傕將至,先生可有教我?”

    賈詡舀了一勺麥粥,送入口中,稍微咀嚼了兩下,咽入腹中。

    “陛下如此急迫,是去楊奉營中,還是楊定營中?”

    劉協也不掩飾,點頭承認。“準備去後將軍楊定大營。”

    “是打算調楊定補防安集將軍的陣地?”

    劉協再次承認。

    塬下大營這麼大的動靜,瞞不過賈詡這種老狐狸,不如坦率一些好。

    董承營中將士補充到南北軍,右翼陣地就空了。萬一郭汜發起攻擊,哪怕只是試探性的攻擊,都有可能造成不可承受的損失。

    唯一的辦法,就是調楊定來補防。

    這不是一個好辦法——並不是每個人都信任楊定——只是沒辦法的辦法。

    “陛下信得過後將軍,其他人也得過嗎?”賈詡又喝了一大口粥。

    劉協沒吭聲。

    昨天爲了這件事,大家爭論得很厲害,甚至有人出言不遜,直斥涼州人就是禽獸,反覆無常,根本不可信。天子爲了給楊定送糧,冒了這麼大的險,楊定還是首鼠兩端,不肯全力以赴,可見一斑。

    劉協也不相信楊定,但他沒有別的辦法。

    “大戰之際,最忌互相猜忌,無端分散兵力與心神。”賈詡放下碗,掏出手絹抹抹嘴,又細心的抹淨鬍鬚。“如此困境,當使處敵,不可自處。”

    劉協稍微一想,就明白了賈詡的意思。

    留着楊定威脅李傕身後,比調楊定到右翼更有利。

    “只是……右翼空虛,若郭汜來戰,奈何?”

    “不知陛下是否願意再賭一次。”

    “賭?”

    “若郭汜來,臣一人當之。”

    劉協擡起眼皮,打量了賈詡片刻,將手中喝了半碗的麥粥推了過去。“那就辛苦先生。”

    賈詡離席,拜倒在地,雙手接過粥碗。

    “謝陛下賜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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