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劉協 >第598章 喜極而泣
    周忠提到曹操屠城的惡劣影響,劉協不能不予以重視。

    之前諸葛亮就提過一次。

    現在曹操不再是袁紹的別部,而是朝廷委任的兗州牧,駐守陳留、潁川。大軍東出,曹操理所當然的是前鋒主力之一。

    但屠城的性質惡劣,影響很大,這次又是打着增援彭城的旗號,曹操置身其中顯得不合時宜,對朝廷的正義性有明顯的影響。萬一再發生惡性事件,勢必會被袁紹加以利用,大造輿論。

    朝廷以並涼爲主力,本身就很容易引起山東百姓的反感,他不得不謹慎一些。

    “卿所言有理。”劉協先肯定了周忠的意見,隨即又問了一句。“卿由關中來,對駐守關中的西涼諸將如何印象如何?依卿之見,誰堪當大將,率兵東出?”33小說網

    周忠心中一喜。說了這麼久,天子終於同意出兵山東了。

    可是一聽天子的問題,他又皺起了眉頭。

    說實話,他對關中諸將一個也不滿意。別的不說,僅是涼州這個籍貫就讓人沒什麼好感。謝廣、夏育都是郭汜的舊部,韓遂也是曾經的叛逆,讓他們統兵東出,於名理不順。

    周忠想了半晌,擡頭問道:“陛下……何不自將?”

    劉協心中暗笑,臉上卻不動聲色,反而露出一線無奈。“朕何嘗不想自將。只是涼州初定,教化尚未成功,朕若離開,豈不是前功盡棄?”

    “教化可以託付給別人嘛。”周忠不緊不慢地說道:“縱使陛下重視涼州,不憚其勞,也可以託付老成之人,使其按陛下所定製度行事,不得輕易變動即可,何必親歷自爲。”

    周忠擡起了眼皮,擡起輕撫鬍鬚,嘴角帶笑。“莫不是陛下找不到信得過的人?”

    劉協也笑了,迎着周忠的目光。“涼州民風彪悍,易動難安,不比山東。別的不說,韋端離任後,如今連一個合格的涼州刺史都找不到,朕如何能放心?”

    周忠一時語塞。

    他本想將劉協一軍,示意劉協要信任大臣,不能大權獨攬,應該將涼州交給其他人,自己領兵東征。可是聽了劉協這個問題,他倒不好回答了。

    涼州刺史不好做。韋端是如何離任的,他略知一二。天子明明是不想設置涼州刺史,好讓楊修放手施爲,誰願意擔任涼州刺史?

    他也沒這勇氣。

    剛剛自免豫州牧,現在又毛遂自薦爲涼州刺史,實在說不過去。

    周忠眼皮眨了眨,又道:“敢問陛下,什麼樣的人才是合格的涼州刺史?”

    “說起來也簡單,文能教化,武能鎮邊即可。”劉協豎起一根手指。“歸根結底,不過一個仁字。”

    周忠眉頭輕挑,神色凝重起來。作爲儒家門徒,周忠自然重視仁,但仁這個字很常用,含義也很多。不僅儒家重仁,墨家、黃老都重仁,他不清楚天子所說的仁究竟是什麼意思。

    觀天子所行,他對法家的推崇似乎更重於對儒家的推崇。

    “敢問陛下,這仁……是夫子所言之仁嗎?”

    谷</span>“是,又不止是。”

    周忠臉色微變,稍作沉吟後,起身離席,鄭重其事的躬身施禮。“臣愚鈍,自以爲夫子所言之仁無所不包,不知其餘。敢請陛下詳言。”

    劉協打量了周忠片刻,眉頭緊皺。

    在戰場上,周忠的戰鬥力不值一提。到了朝堂上,一提到聖人、夫子,他又滿血復活了。

    “卿且安坐。”劉協擺擺手,神情稍冷。“朕無意與卿辯論。朕擊敗李傕、郭汜,再敗鮮卑,也不是憑藉聖人之言,而是將士用命,萬衆一心。”

    周忠愕然,擡起頭,看着劉協。

    他沒想到劉協會說得這麼直白,一點掩飾也沒有,一時竟不知道如何應答。

    是嚴辭駁斥,還是抗言直言,又或者是好言相勸,循循相誘?

    “夫子還說,夷狄之有君,不如諸夏之無。”劉協哼了一聲,自嘲道:“推而論之,涼州雖有天子,不如無君之山東。既然如此,卿又何必多事,讓山東無君之日久一些又何妨。”

    周忠額頭沁出一層冷汗,隨即又凝聚成豆大的汗珠,沿着臉頰滾了下來。

    他伏地再拜,頭在地上叩得咚咚作響。“陛下,山東百姓聞陛下之大捷,無不翹首以盼,期陛下東征,解民於倒懸,何嘗有無君之心?臣昧死,敢請陛下收回此言,免傷百姓思漢之心。”

    “是麼?”劉協嘿嘿笑了兩聲。“朕大捷半年有餘,何嘗收到山東州郡一份賀表。”他擡起手,拍了拍案上的一堆奏疏。“倒是請詔弭兵,召袁紹入朝的奏疏一封接着一封,令人目不睱接。卿倒是想請卿猜一猜,都是什麼樣的人,會對袁紹如此維護?”

    周忠不敢說話了,冷汗出了一層又一層,浸溼了衣衫。

    他聽出了天子的不滿,甚至聽出了天子的殺意。

    他意識到一個問題。眼前的天子雖然年少,卻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幼主,而是手握十萬並涼精銳,能讓呂布、韓遂之流俯首稱臣的雄主。真要惹惱了他,不顧一切的揮師東征,山東州郡必將迎來一場浩劫,大部分刺史、州牧、郡守都難逃一死。

    從董卓亂政以來,真正把朝廷還當作朝廷的山東州郡可沒幾個。

    “好了,起來吧。”劉協一聲嘆息。“卿也是做過豫州牧的人,應該知道垂拱而治這種事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你做不到,朕也做不到。經籍要讀,前賢之言要聽,但該做的事還得做,不是人手一部《春秋》就能天下大治。”

    周忠起身,剛要解釋幾名,劉協又幽幽地說了一句。“狄山不能守一障,向栩不能退一兵。若有人還覺得通曉經義就能治國,不妨想想狄山、向栩。朕剛剛擊潰西部鮮卑,正缺人守邊,多多益善。”

    聽了這話,周忠心裏發虛。手臂一抖,膝蓋一軟,“撲通”一聲趴在了地上,以臉搶地。鼻子痠痛,眼淚不由自主的涌了出來。

    劉協上前將周忠扶起,見周忠涕淚橫流,不免詫異。

    “卿這是……”

    周忠窘迫不堪,結結巴巴地說道:“聽陛下一席言,臣茅塞頓開,喜極而泣,喜極而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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