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劉協 >第930章 化敵爲友
    審配眼神微縮。“不愧是汝潁子弟,果然伶牙俐齒。雖是女子,你亦是魁首。”

    過了一會兒,他又笑道:“待會兒先殺你。”

    辛憲英欠身施禮。“多謝審君。”說完,牽着母親的手,向前走去。

    審配眼中閃過一絲怒意,舉起手,正準備叫人先殺了辛憲英,一箇中年婦人橫身搶到他的面前,將辛憲英擋在身後,平靜地看着審配。

    “審正南,何必與一個孩子計較。你要殺,就先殺我吧。”

    審配盯着婦人看了片刻,有些眼熟,卻叫不上名字。

    “你又是誰?”

    “我少爲荀氏女,長爲辛氏婦。”婦人輕笑一聲:“幽燕都護荀攸就是我的從子,殺我是不是比殺一個孩子更有用?”

    審配感受到了荀氏眼中的不屑,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

    “殺你就殺你,你以爲我不敢麼?你也不用搶,辛左治不露面,今天你們都要死。”

    他目光一掃,看到了荀氏身後面色蒼白的少年。“這是你兒子吧?”

    “我兒辛韜。”荀氏將少年輕了過來。“問審君安好。”

    辛韜顫抖着走到審配面前,躬身行禮,卻結結巴巴的說不出話來。

    審配笑了,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荀氏。

    荀氏搖搖頭。“小子無用,曾不如一女子。天下人皆以男爲尊,以女爲卑,唯有天子尚男女平等,可見高明,非庸俗可比。”她面帶微笑。“審君以九族之力,與天子爲敵,雖不自量力,卻也勇氣可嘉,當浮一大白。”

    審配的笑容僵住了,臉頰抽搐了兩下。

    他身後的審英更是臉色蒼白,冷汗涔涔,眼神不由自主的瞟向審配,嘴脣顫抖。

    天子有詔,如果審配肯降,作爲首惡,他和田豐是必死無疑的,但審氏子弟和田氏子弟卻有可能倖免一死,被流放海外。如果審配不肯降,那就是族誅,他們這些人也只能跟着死。

    作爲人子,他應該義無反顧的跟着父親一起去死。

    可是一想到誅九族的慘痛後果,他又無數次想勸審配放棄,莫作無謂之爭,儘可能的減少損失。

    但是他不敢。

    審配的脾氣,他是知道的。惹惱了審配,審配會毫不猶豫的先殺了他。

    “審正南。”城下忽然傳來一聲高喊,接着腳步聲響起,辛毗大步流星地走了上來,滿頭是汗,衣衫也溼透,粘在身上。

    審配笑了。“辛左治,你終於肯現身了。”

    “我聽到消息就趕來了。”辛毗走到妻子與女兒面前,摸了摸辛憲英的小臉,又對妻子躬身一拜。“連累你了。”

    他的妻子嘴脣顫抖,卻一句話也沒說出來。

    辛毗又走到荀氏面前,躬身拜了一拜。

    荀氏欠身還禮。

    辛毗來到審配面前,昂着頭,咧嘴一笑。“我來了。你是現在就殺,還是聊一聊?”

    審配還沒說話,審英搶先說道:“阿翁,君子一諾千金。既然辛君現身,那就先放人吧。若是談不攏,再殺不遲。”

    審配橫了審英一眼,欲言又止。他揮揮手,示意審英將辛評放下來,一起帶回監獄,又示意辛毗道:“走走?”

    “敢不從命。”辛毗拱拱手,跟了上去。

    審配揹着手,沿着城牆慢慢地走着,不時地看一眼城外,眼神陰沉。

    秋收已經結束,一塊塊麥地只剩下麥茬,像是斑禿的頭皮。

    朝廷大軍圍城,審配看着城外的麥子成熟也不敢出城收割,眼睜睜地看着天子派人將麥子收割一空。他曾打算讓張郃、高覽出擊,阻撓天子收麥,或者直接燒了,卻被張郃、高覽婉拒了。

    他們的理由是燒了這些麥子,天子還是要徵糧,最後苦的是冀州百姓。

    理由很正當,但審配卻懷疑他們別有用心,說不定已經和天子達成了協議。

    這讓他對堅守鄴城的信心受到了重創,不得不想辦法逼辛毗現身。

    “天子的最後通諜,你應該知道了吧?”

    “知道了。”辛毗點點頭。

    “如果我非死不可,我一定會帶上你。”

    “這是我的榮幸。”辛毗笑道:“生時未能同心同德,死後或許能肝膽相照。”

    審配轉頭看着辛毗,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你覺得有這可能?”

    辛毗嘆了一口氣。“前車之鑑,後事之師。汝潁人與冀州人不合,致使大好形勢功虧一簣,兩敗俱傷,這個教訓還不夠慘烈嗎?”

    審配冷笑。“能從你嘴裏聽到這句話,也算是不易。”

    “我雖不敏,知錯就改還是能做到的。”辛毗停住腳步,看向城外的大營,輕輕地拍了兩下城垛。“天子固然是英主,但若非你我不合,他也不會贏得這麼痛快。引而不發,就能使汝潁人與冀州人互相殘殺,想必他此刻一定很得意。”

    審配也停住了,與辛毗相隔數步而立。

    過了好一會兒,他幽幽地說道:“如果我肯降,他能放過我審氏一族嗎?”

    “不好說,我只知道,他現在最希望的就是你先將我汝潁人殺得乾乾淨淨,破城之後,汝潁人再以報仇爲名,將你冀州人殺得乾乾淨淨。他肯定不希望你投降,所以也別指望他輕易答應放過你審氏一族。”

    辛毗沉默了片刻,又道:“但誅九族的可能性應該不大。”

    審配懊惱的握起拳頭,用力砸在城牆上。“此子雖年輕,卻用心歹毒。”

    “也能理解。”辛毗眼中露出一絲苦澀。“孝桓、孝靈的殷鑑在前,要想與天下士大夫爲敵,並且戰而勝之,沒點心機怎麼行。當初世祖就想度田,最後不了了之,以後諸帝都有心無力,沒想到這件事卻被他辦成了,也是天意吧。”

    審配轉頭打量着辛毗,欲言又止。

    他能感受到辛毗的無奈,正如他的無奈。

    在天子面前,他們都是失敗者。

    天下的士大夫概莫能外,不管他們是追隨天子,還是與天子對抗。

    “還有轉機嗎?”

    辛毗沉默了良久。“或許有吧,但你我都看不到了。”

    “什麼轉機?”

    辛毗慢慢轉過頭,迎着審配的目光。“敢問審君,是士大夫的淵源更久,還是皇帝的淵源更久?”

    審配目光一閃。“當然是士大夫,皇帝才幾百年。”

    “是啊,皇帝才幾百年,士大夫卻是三代以來就有,薪火相傳數千年。若不是張良、陸賈、賈誼、董仲舒輩前後相繼,劉氏豈能爲帝?幾百年來,皇帝因士大夫而立,就算天子英武,又豈能棄士大夫而獨存?四民爲士,看似分而治之,其實不過是一時緩兵之計罷了。”

    他一聲冷笑。“這天下,最終還是士大夫的天下,不是皇帝的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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