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隻手蒼白纖細,十分冰涼,程不遇的臉卻泛着桃花色,烏鴉羽毛一樣的眼睫垂下來,病氣很重,脆弱而柔軟。

    “怎麼回事,那個人是誰?怎麼暈倒了?”

    大雨中,所有媒體一片譁然,人羣蜂擁而至,相機的閃光燈不斷的亮起來,然而卻沒有一個人拍到程不遇的正臉。

    顧如琢第一時間脫下了外套裹住了程不遇,擋住了他的臉。他將他打橫抱起,一言不發地往回快步走去。

    冰涼的雨絲迅速的浸潤了他的頭髮,在他發間凝成一片白霧。

    漆黑的雨幕和不斷的閃光燈中,他的面容凝重的像一尊雕塑,但所有人在這一幕之前,都已經看見了他慌亂的眼睛。

    顧如琢的團隊反應及時,也立刻跟上將所有的記者擋在外邊。但剩下的人仍然在雨霧中互相嚷嚷,大聲詢問道:“那個男孩是誰?”

    “他什麼時候出現的,有人看到了嗎?”

    “他和顧如琢是什麼關係?”

    沒有人知道答案,連原先離程不遇站得最近的記者,也只依稀回憶起:“我記得這個男孩好像是從輸液區直接走出來的,沒過多久顧如琢就從旁邊下來了。”

    剩下的人紛紛猜測:“只是普通遇到的路人吧?顧如琢先一步看到她暈倒了,見義勇爲?”

    “絕對不會!你們拍到顧如琢的表情沒有?”

    另一個記者調出自己相機裏的圖片,所有人都沉默了。

    畫面裏男人眼眸低垂,眸光如墨,嘴脣抿的緊緊的。

    顧如琢一向笑容璀璨,陽光燦爛的形象示人,他上綜藝時第一次進行高空跳傘,面對萬丈深淵,尚且毫無懼意,他們什麼時候見過顧如琢這個表情?

    衆人一片沉默。

    靠邊停着一輛破舊的小轎車,一個男記者打開車門鑽入裏面。

    他沒有加入爭論,手裏的攝像機是最小的,鏡頭也是最短的。他的車裏放着一臺電腦,上面正實時連接着雜誌社電話。

    “喂,總編嗎?是是,我在現場,拍到了顧如琢,但是今天沒有什麼報道可以寫的,顧如琢沒有回答任何問題。”

    “沒有?李記者,你不知道對家五分鐘前已經發了新聞稿?”

    另一邊,總編甩過來一個新聞鏈接。上面的瀏覽量正在飛速上漲。

    標題字體拉大加粗,明晃晃寫的是:【顧如琢深夜現身醫院門口,提及與某小花緋聞時臉色陰沉】,配圖是顧如琢剛剛被拍到的凝重神情,甚至把那個暈倒的少年從圖片中裁了出去。

    李記者皺起眉:“這不是欺騙嗎?剛剛現場根本沒有發生這一幕,這圖是拼接的文字內容,顧如琢只澄清了一下,他並不知道早上的事情,現場他只救了一個男孩子。”

    “我知道他們家一向喜歡斷章取義,胡亂拼湊,但是我着急呀!這就是現在媒體的大趨勢,咱們家再弄不出大新聞,再過半年不不到半年我們就能倒閉了!”

    “那我們也得尊重傳媒業的基本職業道德。”

    李記者很堅持,“總編,你再給我一些時間,我總感覺今天這件事還有更多事情可以挖,顧如琢和那個男孩的關係,絕對不簡單。”

    *

    今夜顧如琢在醫院的現身,又將早上的緋聞事件推到了最**。其中一家媒體發佈的新聞獲得了上億的點擊量。

    所有人都看見了那張雨中的配圖,顧如琢面色蒼白,神情冷肅,那雙漂亮的丹鳳眼微微垂着,眼眸中彷彿蘊藏着秋夜的星辰。配合雨夜的背景,自帶一種令人心顫的氛圍感。

    路人和粉絲全部又炸了一波。

    “不是吧?這個意思是來真的?”

    “以前他被媒體問過不少刁鑽的問題,他從來沒有露出過這種表情!”

    “救命啊顧如琢你到底怎麼回事!”

    不少人已經憑着一張圖片,腦補了顧如琢與這位小花的無數愛恨情仇,只有少部分人還保持着清醒。

    如琢如遇超話。

    “不可能,必定是假的,連採訪視頻都沒有。僅憑一張圖要做實緋聞,根本不可能。”

    “就是就是,按這個說法,當年程不遇去參加顧如琢在家舉辦的同學聚會,怎麼就不能坐實同居了?嘻嘻,我沒瘋他們一定同居過。”

    “磕到了!我們沒瘋,如琢如玉是真的!嗚嗚嗚我們沒瘋……”

    *

    醫院vIp層,單人病房中安安靜靜。牀頭插着一束淡綠的百合花,散發着淡淡的芬芳。

    程不遇被人抱到了牀上,蓋好了被子,暖意漸生。

    他的手上重新插入了輸液針,藥液很涼,帶着他手背上那一片肌膚都變得冰涼發冷,於是又有人在他手邊輕輕放了一個熱水袋。

    迷茫間有薄荷與雨夜的清香。

    他身體是不太好,經常生病。

    高中時,程方雪總是對他說:“沒關係,練練,多練練就好了。唱戲養身。”

    但他還是容易着涼生病,這是先天體弱帶來的毛病。

    小時候,他一個月裏要病上四五回,在那個江南小城裏,他們去不起像樣的醫院,也沒有時間去醫院。

    鶴遇晚上下班,只能揹着他去出租房附近的小診所。

    他有一次發燒發得厲害,必須在診所住院,而那天鶴遇又在加班,他於是小小的一個人,在診所破舊的住院區呆了一整晚。

    鶴遇第二天來接他,問他:“怕不怕?怪不怪媽媽?”

    程不遇搖搖頭,撲進她懷裏。

    他以爲自己能忍住,但一到她懷裏,他就憋不住地放聲大哭了起來,向她傾訴:“我昨天夢見我一個人待在屋子裏,你一直沒有回家,屋裏還有怪物。我很害怕,也很想你。”

    “不哭,不哭我的寶貝,媽媽現在接你回家。”鶴遇把他抱起來,一本正經的說,“我來接我的小王子回家,回我們的豪華大宮殿了,那裏沒有怪物,只有好喫的蛋糕和美酒。”

    他哭得抽抽搭搭:“我不要蛋糕,我也不喝酒。”

    “那就只剩滷雞爪和芝麻餅了。”鶴遇衝他眨眼睛,“小王子要喫滷雞爪和芝麻餅。”

    診所醫生站在旁邊,笑着看着他們。

    他對鶴遇說:“這個小男孩很堅強的,昨天一晚上都沒有哭,就是見了你才哭了。”

    那是他第一次嚴重發燒。

    第二次燒的那麼厲害,是高二之後有次期中考試。

    當時是他們班的空調壞了,它的位置又正好靠着一扇壞掉的窗戶。冷風吹了一晚上,他第二天直接燒到了三十九度五。

    他發現了自己發燒,找老師請了假,隨後去醫務室打針,帶上一本練習冊。他知道自己燒得很嚴重,所以會掛很長時間的水。

    輸液室裏還有其他人,所有人自顧自地坐在一邊,保持着某種約定俗成的寂靜。

    不過一到下課時間,這裏就會變得很熱鬧。

    有的同學成羣結隊來看望,擡高聲音說笑;有的人偷偷談戀愛,男女朋友會逃課過來陪着,女生靠在男生的肩膀上,兩隻手偷偷在校服底下互相交疊握住。

    還有一些同學,想裝病逃課,又沒什麼大病,於是只裝出一副虛弱的樣子,躺在醫務室的病牀上磨時間。

    只有他一個人,安安靜靜地抱着書包,靠牆寫着一本練習冊。

    他那時和顧如琢的戀愛遊戲趨近穩定,白天在人前裝不認識,晚上到家則如同情侶。

    他沒有想起來把自己發燒的事情告訴顧如琢,具體來說,是他沒有告訴除了老師以外的任何人,因爲在這個學校裏,他也沒有朋友。

    但那天第一節晚自習下了之後,顧如琢忽而來了醫務室找他。

    “發燒了?”他問他。

    他走過來,伸出手,很自然的摸了摸他的額頭。

    顧如琢身上有很乾淨的薄荷清香,也帶着一點玫瑰的味道。那指尖帶着微微的涼意,貼在額頭上,一陣清爽。

    程不遇“嗯”了一聲,又說:“快退燒了。”

    顧如琢仰頭去看頭頂的輸液瓶。

    他還有三瓶沒有打完,少說要兩節晚自習的時間。

    那天,程不遇記得顧如琢跟人約好了,晚上要翹課出去玩兒。

    他望着他,以爲他過來看看就會走,沒有想到顧如琢在他身邊坐了下來,眉眼冷淡,沒什麼表情:“那我陪你一會兒。”

    這是他沒有預料到的事情,他不知道怎麼回答,於是只是點點頭,不說話。

    他又寫了一會兒作業,輸液藥效上來,睏意翻涌。他就靠着椅子,歪頭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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