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斯乾轉過身,用一雙深不見底的眼睛審視我。
“我太自負了,覺得自己道行高明,足夠掌控任何意外,偏偏造化弄人,我犯了大忌,對一個已婚男人動了心。我厭惡,卻又陷在荒謬的感情裏,於是千方百計抽身,掙脫你。”我逼近他,他眼底暗潮洶涌,“你還要離多少次婚,堂堂正正的馮太太纔會是我呢?跟着你,戰爭無休無止,鬥垮一個,又續上一個,她們瘋狂愛着你,愛得死去活來,她們用馮太太的身份凌駕欺侮我。在你身邊的每一天,我所謂的風光,不過是場面上假惺惺的客套,背後的不屑謾罵,唾棄嘲笑,我不相信你不知道。”
傭人躡手躡腳走進花園迴避。
我掌心攀附在他胸膛,他滾燙的體溫衝擊着我,他極少像這一刻,心跳這般劇烈狂亂,“後來,我對你的情意深信不疑,我放棄逃,耍盡手腕逼林宗易離婚,不惜捅他最狠的一刀,害他險些喪命在橡山。你告訴我,你需要時間,會給我一個交待。可到頭來,我等啊等,等到孟綺雲取代我,你依然蒙着一層紗,我總是差一寸揭開,又永遠揭不開。”
馮斯乾沉寂的眉眼無波無瀾,斂去全部喜怒。
我倏而扯住他衣領,“你以爲我喜歡鬥,喜歡勝利的快感嗎?我鬥,是爲求生,就像你鬥,爲名利,爲討回三十年前的公道,林宗易鬥,爲絕境裏活命,誰願意鬥,只是不鬥不甘心而已。”
他目光停落在我面孔,這時我聽見周德元在客廳內詢問,“斯乾,是你的客人嗎?”
馮斯乾微微側目,沒回應。
我笑了,“岳父也在啊。”
他面容深沉,“韓卿,立刻回去。”
我同他對峙,“我和你做個了斷,這一切不結束,我不回去。”
馮斯乾摁住我肩膀,“我不做了斷。”
“所以呢?”我仰面注視他,“我眼睜睜任由馮冬成爲孟綺雲的兒子,那我呢?繼續當你的情人嗎?當一生,直到人老珠黃,你不討厭我這張臉嗎。”
“不會一生是情人。”他也注視我,“我說過,你生的兒子自己養。”
“我不是馮太太,我的兒子是什麼,私生子嗎?”我失控逼問,“爲了生馮冬,我幾乎死在手術檯,你親眼目睹那一幕,我賭命生下的兒子,你殘忍到讓他不見天日嗎?”
“我沒有這麼想!”馮斯乾同樣有些失控,閉上眼平復,“你先回去。”
他皺着眉,彷彿極力隱忍什麼,無法說出口。
遲遲無人應聲,周德元再次問,“斯乾,到底是什麼人。”
我用力推開他,穿過玄關,春風滿面迎上週德元,“周老先生,您的女婿做賊心虛,不肯放我進門呢。”
孟綺雲沒想到我竟然會登門,她緩緩起身,沒說話。
我打開皮包,把幾盒保險套傾倒在正對扶梯的單人沙發,“馮太太,你落下東西了,我特意送過來。”我環顧一圈,拾起其中的紫色包裝,“馮斯乾喜歡這款帶凸紋的,特別刺激。要小心,稍不注意,它就破掉了,他腰腹的力氣很狂野。”
孟綺雲不由自主顫抖着。
我在手上掂量,“五天前買的,用了十一枚,還剩一枚,馮太太笑納,用得好呢,我再送,家裏抽屜全是。”我撂下,又挑出一小瓶油,“我敏感,馮斯乾對更有我耐心,倒是用不着它,他的耐心不一定對馮太太有,你收下有備無患。”
孟綺雲已爲人婦,她清楚是什麼油,頓時抖得更狠了。
馮斯乾一言不發佇立在那,我只要犯脾氣,誰也壓制不了我,我一概不聽,非要發泄了,鬧贏了才罷休。
我隨即掏出手機,點開一段錄音,按下播放,沒有畫面,只有一男一女的微喘聲。
女人是我,斷斷續續,“斯乾哥哥,你是不是很着迷我。”
男人嗓音發悶,似乎埋在女人脖頸,細細吻着,“你感覺呢。”
女人笑得花枝亂顫,“我感覺你迷戀得欲罷不能,不可自拔了。”
男人嗯了聲,臂彎翻動我身體,“花樣百出的妖精,男人都難以抗拒。”
這是孟綺雲第一次在深夜勾走馮斯乾之後,我找了時機錄下的籌碼。
別小看這玩意,一個清明禁慾、英氣俊朗的男人,在牀上也有發了瘋沉淪的時刻,對於新婚妻子而言,可不是一般的滋味。
我走過去,神情性感又挑釁,像一隻化爲人形蠱惑人心的狐狸,充滿強烈的禁忌與危險,“妄圖給我下馬威,你那點膚淺的心機手段也夠看嗎?”
我後退,又變了一副面目,“馮太太,明天我將馮斯乾最喜歡的睡衣拿來,上面還沾着我的味道,你穿上會事半功倍。”
孟綺雲面色蒼白,她哽咽問馮斯乾,“我們結婚了,我的丈夫住在別的女人那裏,我去收拾丈夫的衣物,我做錯了嗎?”她情緒崩潰,根本抵擋不住這份羞辱,紅着眼眶失聲痛哭,“斯乾,我究竟做錯什麼。”
周德元被這場荒唐的戲碼激怒了,他坐下暴躁拍打桌子,“斯乾,你懂不懂規矩!招來亂七八糟的女人給綺雲難堪,我女兒心性單純,比不得外面不三不四的下賤貨,專門對男人下髒手。”
我腔調陰惻惻,“喲,我好心幫馮太太留住丈夫,她不精通男歡女愛,男人哪會留戀她的溫柔鄉呢?馮太太沒錯,難道我錯了呀。”我俯下身,雙手撐住紅木桌面,與周德元平視,“馮斯乾和我這樣不三不四的女人上過牀,不戴措施,萬一搞出花柳病,不是周家的家門不幸嗎?莫非孟小姐不介意,不怕傳染。”
“你——”周德元臉色一陣青一陣白,馮斯乾忽然擡手甩了我一巴掌。
我頭瞬間被打偏,捂住臉,望向地面。
這巴掌其實很輕,手一掃,卻發出極重的聲響,我也不明白怎麼發出的,我整個人僵在原地。
周德元看了馮斯乾一眼,“你什麼意思。”
馮斯乾手停在半空,“替岳父和綺雲出這口氣。”
周德元冷笑,“老胡。”
司機帶着保鏢從一樓的一扇門走出,周德元呵斥,“安保呢。”
保鏢說,“我夜晚巡視。”
“白天有瘋子闖進來,你保證我女兒安危嗎?”
保鏢低下頭,“我疏忽了。”
周德元嫌惡從我身上收回視線,“拉下去,男人動手沒輕沒重,不用太客氣。”
我蹲下掙扎,保鏢扼住我,並且暗暗發力,捏得我骨頭生疼,我伸腳踢踹他,他擒住我腳踝,倒拎着,一晃一顛拖我出去。
“岳父。”馮斯乾出聲制止,雖然面無表情,保鏢卻一驚,本能駐足。
馮斯乾不鹹不淡一瞥,保鏢猶豫了一秒,放下我。
我大口呼吸着,扶着牆壁站穩,馮斯乾此時不露聲色擋在前面,掩蓋我的存在。
“這巴掌也打了,我認爲到此爲止。”他倒了一杯茶,遞到周德元面前,“您認爲呢。”
周德元不給他面子,沒接茶杯,“我不認爲。”
“是嗎。”馮斯乾不再端着,他擱在茶几,“岳父打算如何呢。”
周德元怒不可遏,“你想護着人?”
“不。”馮斯乾整理着衣袖,語氣漫不經心,“我有必要向岳父介紹一下這個飛揚跋扈的女人,我容忍她的理由是什麼。”
他走向周德元對面,“岳母的新聞,是她曝光的,岳父的底細,她也摸查過。林宗易對她還不錯,留下一大筆錢和不少勢力,她因此爲非作歹,連我的把柄也攥住了一些。她沒有心思,只喜歡到處惹事,岳父要教訓她,我求之不得,您也算是解了我的圍,只不過鬧出風波,我無能爲力平息。林宗易是我目前的頭號勁敵,岳父不是也無可奈何嗎?”
周德元默不作聲盯着他。
馮斯乾背對我,轉動着茶杯,“林太太,折騰盡興了嗎。”
我衝進去,奪過他手中的杯子,將茶水盡數潑在他臉上,他身型一動不動,慵懶而沉穩,冷靜到極點。
“馮斯乾,從今往後,咱倆斷了,你再糾纏我,別怪我不留情面。”
他白皙修長的手搭在膝間,輕輕握住,越來越緊,最終緊崩出三條筋絡。
我從別墅離開,發現汽車自動熄火了,皮包也丟在客廳,我的重要證件都在包裏,我正要返回,保姆拿着我的包追出來,馮斯乾走在後面。
我接過包,他一把拽住我,“打疼了嗎。”
我回過頭,看向他。
他觸摸我臉頰,與此同時,我掄開他手,“馮斯乾,我受夠你的謊言和陰晴不定了。我韓卿這輩子只當男人的妻子,不當玩物,不管你多麼高貴,多麼耀眼,你給不了我想要的,我可以銷燬所有感情,與你斷得一乾二淨。”
我坐上車,調頭駛離,馮斯乾的身影投映在後視鏡,他站在灰白的細雨中,許久未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