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爲什麼它永無止境 >第二百一十章 應許之海
    “你指什麼,樂於助人?”

    “永遠把個人的好惡放在集體的生存之後,爲了羣體的利益,甘心犧牲自我。”

    “有差別嗎,”赫斯塔舒了一口氣,“……感覺只是高服從性的另一種說法。”

    “是嗎,”安娜輕聲道,“競選裁定者那天,有誰向塔西婭下達了參選的命令嗎?”

    “沒有吧。”

    “那麼,成爲裁定者,是她的志趣所在嗎?”

    “感覺不像。”

    “如果她真的成爲了裁定者,你覺得她的感受會更趨於正向還是負向?”

    赫斯塔思忖片刻,“……應該不會很舒服。別的競選者可能會暗中針對,尤其是之後出現傷亡的時候……她在人羣中也缺乏支持者,更不要提話語權。”

    “那她爲什麼要舉手參選呢?”

    “我問過她參選原因,”赫斯塔輕聲道,“她說她擔心勒內會當選,因爲不願看到那一幕,覺得自己也應當做一些什麼,所以才上了臺。”

    “勒內當選爲什麼會讓她感到擔心?”

    “因爲這樣的人當選,會讓所有人陷入危險。”

    “我能否這樣概括,出於對所有人安全的擔憂,她做出了一個令自己感到煎熬的決定——對她個人而言,這個決定的收益遠遠低於要承擔的風險。”

    “可以吧?”

    “那麼,你認爲單純的高服從性,能讓人做到這一步嗎?”

    赫斯塔沉默了片刻。

    “……不能。”

    安娜緊密的提問到此終於暫時停歇,她的手指順着音樂的節奏輕輕觸擊着桌面。

    “她應當慶幸自己沒有被推到那個位置上,”安娜輕聲道,“否則,除了被撕碎,她不會有第二條路。”

    “……即便是在你的船上?”

    安娜沒有回答。

    “我第一次讀到那張署名的便籤留言,就感覺到船上對裁定者的繼承可能存在一套嚴格規則,只是出於某種原因,沒有明着寫。”

    赫斯塔接着道:

    “後來,我和司雷按照指示,來這裏辦理提前指定裁定者的手續,我意識到我的直覺是對的——裁定者的身份繼承其實沒有表面上看起來那麼簡單。

    “表面上看,它可以通過選舉產生,但實際上,從第一位裁定者誕生開始,這個人就可以通過在地下甲板辦理相關手續,提前指定下一任了。

    “這件事可以發生得相當隱祕,因爲裁定者換屆只會觸發一件事——安全檢查。不僅如此,如果當事人操作得當,連安全檢查都可以免除。

    “而只要《航行指南》不被公佈,普通乘客就不會明白出現安全檢查意味着什麼,也就不會覺察到上面已經改弦易轍。

    “但,有一種情況卻是除外的。”

    安娜望着她:“嗯哼。”

    “一旦裁定者的權力落在了一個邀請函被‘污染’過的乘客手裏,她能做的事情就會變得相當有限。

    “已知的內定方法有兩種,一是,在規定時間內,由現任裁定者和繼任者攜帶邀請函前往-2層甲板登記,二是,通過‘信物授予’的方法公開指定,但這也需要提前登記。同時,這兩種方法都要求繼任者的邀請函處在不被污染的狀態。

    “這就意味着,任何女性都無法通過直接繼任的方式成爲裁定者,倘若她對這個身份有興趣,她除了地上的公開選舉,再沒有別的辦法可選。

    “然而,即便她排除萬難,贏得了選舉,這種身份也無法持久——同樣是因爲先前提到的規則,當這位女性裁定者選中的繼任者也恰好是一位女性,那麼她們之間的權力傳遞,就絕無可能以一種悄無聲息的方式發生。

    “由於她們的邀請函都被污染過,地下的權力交接必須轉移至地上,她的繼任者必須再一次擊敗所有候選人。

    “不僅如此,當她第一次向自己的同性夥伴披露《指南》的時候,她就失去了那個‘免除安全檢查’的機會。升明號上的人少,每次緊急集合比較容易,但在一艘真正的巨輪上,‘安全檢查’造成的後果就截然不同。

    “這樣一來,又會出現新的怪象——每當有裁定者試圖說服衆人讓一位女性繼任,接下來就一定會發生一場兵荒馬亂的事故,說不定還會帶來傷亡,”赫斯塔停頓了片刻,“而傷亡,會給所有人留下一些極其強烈的情緒反應……”

    “那可怎麼辦呢,”安娜笑道,“這麼着可不行啊。”

    赫斯塔望着安娜,“當然也有辦法。”

    “什麼呢。”

    “只要這位裁定者選定一位‘邀請函’沒有被污染過的男性繼承人,一切就回歸正軌了。”赫斯塔輕聲道,“安全檢查也可以免除,一切不露痕跡……”

    說到這裏,赫斯塔突然轉向普京娜,“我記得那天晚上你一直在向我極力推薦另一種免除安全檢查的方法,你方便現在告訴我是什麼嗎?”

    “你可以找一位邀請函沒有被污染過的乘客當你的監護人。”普京娜微笑着回答。

    “猜到了,我就知道當時不聽是對的,”赫斯塔又轉向安娜那邊,“一開始我不太明白你爲什麼要設這種規矩,不過這既然是羅博格里耶的原創——”

    赫斯塔忽然感到一陣口乾舌燥,她停下來,一口喝光了杯子裏的汽水。

    “……安娜,你當時也做過裁定者嗎?”

    “做過。”

    “有人在你面前被撕碎過嗎?”

    安娜雙眉微動,她沒有回答,只是再次側目望向赫斯塔。

    赫斯塔趴在桌上,目光有些迷離,但也望着她。

    “……有。”安娜回答。

    “不會再有了。”

    “你怎麼知道?”

    “我們這不是在阿蕾克託號上嗎,”赫斯塔低聲道,“神話裏說,黛赫陷入沉睡,她十一個失權的女兒化身復仇之神,終日在海上興風作浪……”

    赫斯塔輕聲低喃。

    “……那反過來說,每一片捲起過風暴的海面,都會是阿蕾克託的應許之海。”

    一時間,安娜微怔了片刻,她細想着這個修辭,忽然又想起許多往事。

    等到她回過神來,不遠處的赫斯塔已經閉上眼睛,似乎是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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