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去承恩寺的第二日,京城並未繼續落雪,反而是個大好的晴天,隆冬的朝陽明燦燦的,照在人身上不覺得熱燙,只覺得溫暖。

    在這樣的日子出門倒也沒什麼不好,只是雪天路滑,得小心走路就是了。

    寧婼雖然不想出門,可是真的不能拒絕時她也不會磨蹭,趕早就起了牀,讓逐雀給她拿了身丁香色的襖裙穿上後稍作打扮,不等丫鬟來叫便先去了老夫人院門口候着。

    不過讓寧婼沒想到的是,寧家衆女眷中她竟是第一個到的,故而老夫人出門時看見她都驚了下,連忙招手讓寧婼到自己身前來,高興道:“婼娘怎麼來的這樣早?我覺少,想着讓你們多睡一會,剛剛纔打發了婢女去叫幾個姑娘呢。”

    寧婼如實道:“祖母,婼娘也睡不着,早早醒了,不想在屋子裏悶着,就乾脆過來等您了。”

    “好好,那咱們先到馬車上等你幾個姐姐妹妹吧。”寧老夫人握着寧婼的手,心疼地嘆了句,“上次就說過你了,讓你出門抱個手爐,怎麼還是記不得呢?”

    寧婼點點頭,應聲:“婼娘下次會記得的。”

    寧老夫人今日心情是真的不錯,拉了寧婼到馬車上後一直笑呵呵的,和寧婼說了好些話,就好像寧婼起早去院裏等她的舉措討了她歡心似的。

    然而這還真不是寧婼故意的,她從沒想過要好好討老夫人的歡心,只覺得自己盡了孝道即可,畢竟她不需要老夫人對自己多上心,日後爲她挑個好夫婿。

    況且寧婼仔細觀察了會老夫人,老夫人臉上喜色是怎麼也掩飾不了的,顯然今日老夫人心情大好是另有他故。

    但寧婼自己卻是怎麼也想不出來這是爲何,只是笑着陪老夫人說話。

    寧家其餘女眷來的也很快,她們在馬場裏等了片刻,老夫人就隔着車簾問身邊的張嬤嬤還有沒有哪位姑娘沒到。

    寧妙正準備進老夫人的馬車和寧老夫人問聲好,恰好就聽見了寧老夫人說的這句話。

    今日去承恩寺,各房各乘坐一輛馬車,老夫人單獨坐一輛,寧妙見二房那邊只有溫氏和寧妧,不見寧婼,便以爲寧婼又是身體不適不能出門。

    不過因着上次在涼亭那黑貓的事,寧妙不太高興,便於是馬上笑着在寧老夫人面前上眼藥:“祖母,咱們都到齊了,七妹妹還沒見人影呢,二嬸——”

    寧妙轉身看向溫氏,問她:“七妹妹來了沒有啊。”

    溫氏本就不喜歡齊氏留下的一雙兒女,她雖不會磋磨這兩個孩子,卻也做不到如別人家裏的主母一般,對前任夫人留下的兒女好生照看——畢竟她那“前任侯夫人”的位置,本就應該是她的,故而只將寧燁麟和寧婼當做透明人。

    然而老夫人卻看不慣溫氏這番做派,覺得她既已經是侯府夫人了,就該大度些,按理來說,第二日府中的女眷要去承恩寺上香這種事應該是由溫氏派人去告訴寧婼的,但老夫人知道溫氏的心結,所以才叫自己的丫鬟去蘭芷院找寧婼的。

    溫氏不用管寧婼,自然樂得清靜,今日離開院子時沒見到寧婼也不管,徑直就到了侯府門口,約莫在心裏還存了看寧婼遲到的心思吧。

    “應是還沒到吧……”所以先寧妙問起,溫氏一個字都回答不上來,張脣囁嚅了兩句。

    “行了,婼娘是頭一個來的,她在我車裏坐着呢。”老夫人何等的人精,當然知道寧妙這樣排擠寧婼估計是姐妹兩人鬧了什麼不愉快,但寧妙千不該萬不該就是在背後說自家姐妹的不是,她最討厭便是家裏不合,於是就沉聲道,“人已經到齊了,妙娘,你趕緊回車上吧,別耽誤了時間。”

    “是……祖母。”寧妙被寧老夫人訓話鬧了個沒臉,恨恨地咬了咬下脣。

    路過溫氏身邊時還瞪了溫氏一眼,寧妙是真搞不懂自己二叔爲什麼會喜歡溫氏這樣怯弱膽小的女人,一點都沒侯府夫人的大氣模樣,還不如原先那個齊氏,難怪老夫人至今仍讓她娘掌管中饋,若是她爹還在世,溫氏又怎麼可能當上侯府夫人?

    寧妙越想越氣,用只有溫氏和寧妧可以聽見聲音陰陽怪氣來了一句:“哎,這親生的和不是親生的,這就是不一樣。”

    溫氏聽了寧妙的話只是垂下眼睛,旁的什麼話都不敢說,寧妧臉上的表情也沒什麼變化,只是垂在袖裏的手指攥成了拳,緊緊握着。

    馬車外大房和二房的□□味寧婼並沒有聞到,她安安靜靜地坐在馬車裏,偶爾拉起一截車簾,透過簾縫看着外頭的景色。

    都說冬日是一片肅殺之景,寒風所至之地毫無生機,但寧婼卻覺得這冬時的玉樹瓊枝和傲雪凌霜的梅花別有一番景緻,這去往承恩寺的山路上,也都栽滿了梅花,在皚皚白雪中綻出點點殷紅。

    寧婼一路欣賞着雪景,一個時辰過後,馬車在玉砌山腳一處歇腳客棧停下了。

    承恩寺就在這玉砌山的山頂,只是玉砌山只修了一條登山的石梯,所以馬車不能直接上山,去承恩寺上香的貴人若是不想登石路上山,也可以在山下的歇腳客棧僱頂轎子,讓人擡着上山。

    老夫人到了山腳後便掀開車簾,對衆女眷說:“去給佛祖上香要誠心,咱們別繼續坐車了,就動動腳走上山去吧。”

    寧婼跟着老夫人一起下了車,車裏暖意融融,這山腳卻是寒風陣陣,剛出來時寧婼還有些不習慣,不禁攏了攏身上的披風,垂着眼眸往初見風便冰冷了的手裏呵氣。

    寧妙不知道是出門前被老夫人訓了這會心裏還有氣,還是本來就吃了火信子,見誰都要燙一燙,她見從馬車裏下來的寧婼今日頭上戴着兩根素白的花簪,耳飾也只是簡單的兩枚瑩白玉墜,這樣素淨的打扮,卻仍是瓊姿玉容,須知那丁香色穿不好便會顯得人黑,可那一身丁香色的襖裙穿在寧婼身上,卻將她更襯得膚白勝雪。

    若非要挑出她哪裏不好,那便是雙脣被凍得略顯蒼白,不見血色,給她添了幾分懨懨病氣。

    於是寧妙看寧婼這攏衣呵氣的模樣便勾脣嘲諷:“祖母,我們幾個身體好,走上山去自然是沒有問題的,只是七妹妹身子弱,前幾日才病好,怕是沒法走上去,還是讓七妹妹乘轎上去吧。”

    說實話,寧婼的確是不想靠自己的雙腳走上山去的,不是她不夠誠心,而是她這副身子真的遭不住。從玉砌山山腳登到山頂,就算乘轎也得半個時辰,更別說是徒步登上山去,那簡直是要寧婼的命。

    但還是那句老話,寧婼沒的選擇,寧家所有女眷都要自己走,唯獨她一人乘轎,這不太說得過去,寧妙一人說了不算,除非老夫人也同意。

    然而寧老夫人還真的就同意了,看來她也覺得寧妙今日是有些無理取鬧了,便頷首:“你這提議好。”

    “婼娘,你的身子祖母曉得,你才病好,可不能再受風了,你就乘轎子上去吧。”說罷,她便轉身吩咐張嬤嬤,讓張嬤嬤去僱頂小轎,還要張嬤嬤和逐雀一路陪着寧婼上山。

    寧妙:“……”

    “謝謝祖母。”既然老夫人都發話了,寧婼自然不會和自己的身子過不去,她擡眸看了寧妙一眼,也笑了,故意用柔柔弱弱的聲音和寧妙道謝,“多謝六姐姐心疼婼娘。”

    “婼娘乘轎,其他人和我一起登山,我雖然老了,但爬一爬這玉砌山還是沒有問題的。”老夫人安排妥當後便在前頭上了石梯,“妙娘,你要是身子也弱,可以和婼娘一塊乘轎。”

    寧妙當然不敢做轎子,被老夫人點名也沒敢再多說什麼了——她纔不要坐轎子,今日她來承恩寺還有別的事要做呢,要是坐了轎子,她精心的打扮給誰看呢?

    寧婼不知道寧妙心裏在想什麼,她只知道自己坐轎子上山別提有多舒服了,不過逐雀和張嬤嬤卻是不能和她一起坐轎子的,所以寧婼還有些擔心地問逐雀:“逐雀,張嬤嬤,你們能走嗎?讓轎伕走慢些吧。”

    張嬤嬤笑道:“沒事,七姑娘,山上風大,您別再掀着簾子了。”

    “是啊,姑娘。”逐雀也附和着張嬤嬤的話,“就這麼一段路罷了,您也太小瞧逐雀了。”

    “誒,那累了你們就說,咱們在路上歇歇。”寧婼放下心來,往後靠在軟枕上闔眼休息。

    不過寧婼才閉上眼睛,就很快睜開了,忽地又掀開了簾子問逐雀:“逐雀,今日是什麼日子?”

    “今日都廿一了,姑娘你問這個作甚麼?”逐雀一邊回答她,一邊趕緊把寧婼的車簾給壓下來,“您別掀簾子啦,隔着簾子問奴婢就好。”

    寧婼坐了回去:“沒事,我就是隨便問問。”

    “哦,這不馬上就到臘月了嗎?”逐雀信了寧婼的話,只當她入冬後病了太多時日,連日子都記不大清了,“所以老夫人才要來承恩寺上香,保佑侯府來年順順利利,平平安安。”

    逐雀的話隔着車簾清晰地傳入寧婼耳中,寧婼垂眸不語,看似在細聽逐雀說話,實際上她心裏想着的卻是另外一件事。

    永元十八年,十二月廿一。

    這個日子,寧老夫人可不是單純來上香的。

    寧婼記得清清楚楚,書裏寫過,這一日,寧妧在承恩寺初遇四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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