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
“看見那頭字畫了?”狐狸拿着筆指了指橋樑結構上的無框字畫。
“看見了。”
“嗯。即便是那家叫‘有龍則靈’的書法協會,也都遭了殃。裏邊好看的字畫都被人搶光了。這也是我後來聽他們講的。”狐狸邊畫着我邊說。
“你說的這些我都不知道......”
他轉了一下筆,接着畫:“你不知道?我以爲你是本地人呢。”
“是本地人,但是那幾天我都悶在家裏頭。學校停課了。”
“你高几。”
“高二。”
狐狸又拿着筆指了指昨晚那個老頭,那人好像在搗鼓着什麼東西:“吶,老張——就是昨天借你吉他那個。聽他講過一回,他孫子好像也高二,而且和你一樣也會彈吉他。但是後來他們爺孫倆失散了。所以雖然他自己不會彈,但還是覺得那是個寶貝。去商場的時候,抱走了一架。”
“那他應該還順了別的其他不少東西吧。”
“是,這裏的家當屬他最多了。不過你們這還算民風淳樸,關鍵時刻知道薅一把資本家的羊毛,挺好。不像我們那邊,傻傻的,一羣人打起了牢飯的主意,找不到喫的,就專門犯事喫牢飯去。很快‘一起去坐牢’這事就成了風氣,一點都不帶丟人的了。拘留所不到兩天就滿人啦。這事鬧得臨時法第二天就出來了。往那以後,犯事你嚴重,一般只做思想教育。可以這麼說,你不殺半個人啊,是不會關你超過半天的。而且進去裏面也沒有飯喫,只給點湯水喝。”
我正想問他“你們那邊是哪邊”的時候——“好了。”狐狸畫好了,拿給我看。
我接過。
這線條真是至簡主義......有幾道筆觸都是一氣呵成的。整體上看,還能看出來專屬我這人身上某種難以道明的神韻。
“怎麼樣?像嗎?”
“像,挺棒的啊!”豈止是像,就連綠豆餅包裝袋上的粗略與細節間的平衡要義,他也拿捏得有模有樣。讓人等不及想要翻看往期更多的畫——
“其他頁,我也可以翻來看看嗎?”
狐狸揚了揚頭示意我自便。
翻頁聲:大概畫了有幾十頁了。
走路撐傘的人,托腮發呆的人,舉着相機的人,牽手跳舞的人,慶祝生日的人......
姿勢多樣,角度多變,惟妙惟肖。
其實我並不擅長怎樣去欣賞一幅畫作。要不是因爲之前老爸書房放着幾本關於素描和藝術類的書籍,我根本毫無其餘的美術涵養。除了平日在學校走廊上總能看見的那些美術生們的優秀畫作練習,直到現在也不可能有這樣的機會,親眼所見有人在我面前畫畫。這對我而言實在是難能可貴。
因此,我心裏不由自主地想誇他,絕對不是客套的——
“畫得真好啊,總感覺要收費啊!”
“這水平,肯定比業餘的要好吧......”
“嗐這叫什麼話...比業餘要好,比專業要差,不還是個業餘的?”
“......”確實?難以反駁。
我伸出筆記本,示意要還給狐狸。此時我還感到了一絲別的困惑,但說起來又怕有點冒犯到他,我選擇試着委婉地問:“你怎麼這時候了,還想着畫畫呢?”
話一出口,有些尷尬。因爲好像問得也不是特別的委婉......幸好,見狐狸仍是那一成不變的爽朗笑容:
“不是有句話是這麼說的?生活就是各種被強姦,當然你也可以選擇奸中作樂。”說完,狐狸接回他的筆記本。
狐狸的答覆並沒有消弭我的困惑,反倒從中衍生出了更多了疑忌——這種出於無厘頭式的樂觀的話我是最聽不懂了。就像是當初在巴士上碰見棕彩夾和她那兩個同學之間聊到的一些關於末日來臨前的莫名樂觀的對話一樣,實在讓人難以理解。
“大難臨頭的生活,也能算作生活麼?”
我帶着疑忌,回問道。沒想到狐狸用一種極度輕巧的語氣迴應着我——
“我覺得,人只要活着,就是生活吧?”說完這句,他便喝起了飲料。
連續聽見這樣奇怪卻又能發出炫光的漂亮話,讓我霎時感到五雷轟頂。彷彿狐狸在我這個悲觀小人的世界觀裏落下一道聖潔的白雷。
現今這充滿殘酷和苦難的現實,居然還能算作是一種生活嗎...??把狐狸的原話仔細品嚐二遍,我還是不能接受。在啃完三個綠豆餅,我乾咳了兩下,繼續問狐狸:“要是今天筆沒水了,我這也沒筆,你還會繼續畫麼。”
他幾乎想都沒想:“筆沒了,就跟煙沒了一樣,借一借總會有的啊......”
我靠,他真的(咳)...好樂觀(咳)...啃完豆餅又喫乾麪,沒水送,我差點噎着。重重地咳了幾下——
“喝?”狐狸見我這幅慘狀,遞過來他剛喝過的冰紅茶。我剛要接過,他就把冰紅茶舉得高高的——“我想想
——這就當做是你給我當速寫人模的工資;
——還有昨晚假扮周杰倫演出晚會的酬勞;
——還有你剛剛借我這支筆的獎賞吧!
——怎麼樣?”
“啊...?——我這些(咳)...全部加起來(咳)...(咳)只值這麼一瓶冰紅茶啊?而且還是喝過的??”我邊乾咳,邊有些嫌棄地說道,因爲腦中有股口水味。何況我原本做這些也沒打算管他要什麼報酬啊。
狐狸聽後卻還裝作一臉故作鄙夷的樣子,他肯定是尋我開心呢吧!
“二手電子煙你要,二手冰紅茶就不能要了。那我收回去了。”
我嚥了咽乾固的食物,實在難受——“要要要......”舉手一把接過。
旋開蓋子,噸噸噸喝了好幾口。
——冰紅茶x泡麪x綠豆餅,意外的好喝!!?
狐狸見我一臉開心樣:“你就說值不值吧!?”
是指剛纔討論的那番比七個小矮人的單獨廉價勞動力還要不值錢的卑微工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