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個極其英俊的男子。

    身着黑衣,面容俊朗沉冷,揹着一柄重劍,氣勢凌然,整個人猶如一柄出鞘的利劍,威勢不凡。

    曾經,面對裴姝,那張俊朗的面容上從來都掛着淡淡的笑容,眉目間是溫和的。

    可此刻,他的臉上卻無一絲笑意,眼中冰涼,夾雜着責怪。

    他們曾是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也是親密無間的戰友,更是定下了婚約的未婚夫妻。

    裴姝再是小心謹慎,也不會對他有防備。

    因此,這一掌落下之時,她一時之間根本沒有想到要躲避。

    或者說,她從未想過這一掌會落在自己的身上。

    裴姝猝不及防,結結實實的砸在了地上。

    她的傷勢本就還未全好,如今被人重掌擊中,只覺五臟六腑都似要移了位,喉頭腥甜,一口血涌了上來。

    “齊月,齊月,你怎麼了?你醒醒啊?!”男人緊抱着少女,焦急地呼喚着。可惜,叫了好幾聲都沒有任何迴應。

    “這是怎麼回事?齊月怎麼會突然吐血!?”

    裴姝來不及查看自己的傷勢,爬起來便想去看齊月,然而還未碰到齊月,便被猛地推開了。

    “你別碰她!”

    男人的厲喝旱雷一般制止了裴姝,她的身體因爲巨力不受控制的再次倒在地上,伸出去的的手霎時僵在了半空。

    看着懷中女孩慘白的面容,男人臉色嚴肅,眸中厲光瞬間射向了倒在一旁的裴姝。

    “裴姝,你到底對她做了什麼?”

    看到她狼狽的倒在地上,聞人靖微微一怔,但隨即視線落在懷中昏迷不醒的齊月身上時,怔愣很快便消失了,聲音冷厲。

    他們是未婚夫妻,可此刻,他卻抱着別的女子,傷了她,質問她。

    或許是被那個夢影響了。

    裴姝竟感受不到自己的心痛。

    她生生嚥下快要涌出喉嚨的腥甜,撐着身子站了起來,居高臨下的看着單膝蹲在地上抱着齊月的聞人靖,一字一頓的問道:“你認爲是我傷了齊月?”

    聞人靖眉頭緊皺:“這裏只有你們兩人,難道不是你?”

    他看着她的眼神滿是不贊同和問責。

    “齊月是無辜的,你就算有氣也不要撒在她的身上。”聞人靖沉聲道,“上一輩的恩怨情仇與她無關,她受了這麼多苦,已經夠了!”

    “就算你不想要認她這個妹妹,可你別忘了,她也是你的救命恩人!”

    裴姝笑了,眼中卻是冰涼的,“在你心中,我就是這樣忘恩負義,心胸狹隘的人嗎?在你心中,我是這麼是非不分,狠辣無情的人嗎?”

    聞人靖頓了頓,才道:“姝兒,我知道你心中有怨,但齊月是無辜的。”

    他會這般想也不是沒有緣由的。

    裴姝的母親沈茹乃是裴父的原配,兩人也曾是修真界羨煞衆人的恩愛夫妻,有過美好甜蜜的時光,兩人感情極好,並一同孕育了一兒一女——也就是裴姝,與她的兄長裴長晉。

    然而,一次意外,裴父在外出歷練時,不慎受了重傷,甚至失去了記憶。而就在這期間,裴父遇到了齊月的生母齊仙兒,那時裴父失憶,根本不記得自己早已有了妻兒,便與齊仙兒成了婚。

    直到一年之後,裴父才恢復了記憶。

    可此時,大錯已經鑄成。

    齊仙兒主動說自己願意做小,只要能與裴父在一起,她不在乎名分。

    齊仙兒並不是普通姑娘,也是出身名門,在修真界有些名聲的仙子,追求她的人也不少。但爲了愛情,她竟能委曲求全至此,也實在讓人震驚和感動。

    這事本來就是一出陰差陽錯的爛賬,說不清是誰的錯。

    裴父裴無韋已經對不起自己的妻子,也不能辜負齊仙兒,而彼時,齊仙兒已經懷了他的骨肉,他便只能把人帶回了家。

    彼時,裴姝兩歲多,還記不得太多事。

    可既便如此,母親對月落淚的模樣卻生生的刻在了她的心中。

    二女共侍一夫,本就容易出問題。

    裴無韋對兩女都有愧疚,一個是曾經與他患難與共的原配妻子,一個是溫柔小意爲了他甘願做小的嬌妾,哪一個他都不能辜負。

    起初,還算是風平浪靜。

    裴姝的母親沈茹雖然心中悲痛,但事已成定局,除非她與裴無韋和離,否則也只能嚥下這個苦果。

    可好景不長。

    裴姝三歲的時候,沈茹又懷孕了,彼時齊仙兒也已有了五六月的身孕。

    誰也沒想到,溫婉貼心的美畫皮下裝得其實是一顆狠辣的心。

    齊仙兒根本不願意與人分享丈夫,假意做妾不過是權宜之計,她要得從來都是裴無韋的正妻之位!

    趁着沈茹懷孕,齊仙兒終於下手了。

    可陰差陽錯之下,她的陰謀被拆穿,但沈茹也因此落了胎,傷了元氣。不止如此,直到此刻,一切真相才完全大白。

    原來裴無韋的重傷失憶也是齊仙兒設計的,只因她很早便愛上了裴無韋,想要把這個男人據爲己有。

    她只是沒想到,裴無韋修爲高深,竟很快恢復了記憶,打亂了她的計劃。

    於是,她便只能委曲求全的先爲妾。

    但齊仙兒心高氣傲,怎麼甘心只做個小妾!

    況且,裴無韋對她雖然不差,但對沈茹也好,她要得是這個男人眼底只有她一人。

    事情敗露之後,齊仙兒便消失了。

    裴無韋把她的名字從族譜中化去,也派人去尋找她,但一直未曾有消息。

    而沈茹的身子卻在這一系列事件中徹底的敗壞了,失去的那個孩子更是對她最嚴重的打擊,沒多久,便油盡燈枯、抑鬱而終了。

    所以,算起來,齊月乃是裴姝的仇人之女。

    裴姝從小便發誓,要找出齊仙兒,親手爲自己的母親報仇!

    因此,聞人靖會這般想也不算出格。

    況且,不久前,齊月身世曝光,裴姝直接上門來找齊月的事情,他也有耳聞。

    “如果我說,我沒有傷齊月,你信嗎?”裴姝面無表情的看着聞人靖,聲音輕淡的彷彿能被風吹散。

    聞人靖沉默片刻,才道:“姝兒,我能理解你的心。”

    也就是說,他不信。

    裴姝的心沉沉落了下去。

    “我說了,不是我。不管你信不信。”

    不等她說完,聞人靖便一把打橫抱起了齊月,有點急切地道:“我暫時不與你爭論這些事,齊月的身體太差了,我先去給她療傷。”

    說罷,沒再看裴姝一眼,飛身便走了。

    他的腳步急切中還帶着慌亂,任誰也看得出他的擔憂。

    不出片刻,便再也看不到他的身影了。

    裴姝靜靜地看着男人離開的背影,忽地勾了勾脣,喉間的腥甜再也壓制不住,一絲鮮紅順着脣角落在了地上。

    許久,她才直起身子,抹去脣角的血痕,一步步回了萬靈峯。

    “師姐,您回來了……師姐,師姐,你怎麼了?!”

    剛到萬靈峯,裴姝便再也支撐不住,一口血噴了出來,身子重重地跪倒在地上。這幅模樣,直接嚇得青巖叫了起來,忙跑過去扶起了她。

    “扶我回屋。”

    “師姐,你怎麼……”

    “你先出去吧,我先療傷,沒有我的吩咐,不要進來。”裴姝擺手,打斷了青巖的話。

    “可是,你傷得……”

    “青巖,出去。”

    “……那行,師姐,你有什麼事就叫我,我在門口守着。”她態度強硬,青巖雖然擔心,但也只能一步三回頭的走了,只恨自己修爲不夠,幫不了師姐!

    屋裏只剩下了她一個人。

    裴姝深吸口氣,盤腿坐在墊子上,閉眼調息。

    也不知過去了多久,天色漸漸黑了,屋子裏安靜得厲害。

    裴姝緊閉着雙眼,恍惚中又進入了那個夢中。

    萬魔窟上。

    聞人靖緊抱着被魔氣纏繞的女子,他抱得那麼緊,彷彿懷中人,便是他的全世界。隨即,他擡頭,目光中全沒了方纔看着懷中人的溫情,如利劍一般射向面前的青衣女子。

    一邊,他更加摟緊了懷中女子,彷彿怕人傷了她。

    “裴姝,對不起。”

    許久之後,他才如此說,聲音沒有一絲溫度,“我現在才發現,我愛的人是月兒。爲了她,我可以付出所有。對不起,我們的婚約作廢吧。”

    “這是你心中所願嗎?”

    裴姝聽見了自己的聲音,帶着不易察覺的顫抖,即便是隔着夢,她也能感受到夢中的那個自己內心的憤怒和……悲傷。

    “……是。”許久,聞人靖才說,“你要怪就怪我吧,不要怪月兒,是我的錯,是我才認清自己的心。”

    “月兒這一生受了太多苦了,我不能再讓她受傷了。”

    最後,他終於柔和了聲音,一字一頓的道:“姝兒,月兒是你的救命恩人,你不要忘了她對你的恩情。”

    “你與她同是鳳凰血脈,如今,該輪到你救她了。”

    彼時,齊月被魔氣侵蝕,想要救她,便必得用她的心頭血去換。

    而沒了心頭血的鳳凰,自是不能活。

    她知道。

    聞人靖也知道。

    她不是不願救,她只是沒有想到,這句話會從他的嘴裏說出來。

    那一瞬,萬魔窟上,寒風驟起。

    心涼如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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