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季漢彰武 >第十五章 談笑無貴種
    陳沖等人離開馬市,陳沖安排徐庶去粟市買些應急外敷的草藥,隨後檢查其幾人的傷勢。有一人應當是推攘之時直接失足,後腦着地,算是一個腦震盪,並無大礙,但另外三人都不容樂觀,一人是小腿骨折,一人是肋骨斷裂,還有一人非常棘手,卻是脊柱脫位,劇痛之下直接昏死過去。

    等徐庶回來,帶來的有直接能敷貼的藥膏,草藥,有些還是陳沖沒有吩咐的,什麼針線,小刀,也都買了一些,還找馬市的漢商借了一輛馬車。救人有時就是在與死神賽跑,但陳沖的醫術只能說是有經驗而非高超,他把四人擡進車內,勉強先讓還呻吟着的兩人止住痛來,而後才問他們的住所在何處。

    肋骨斷裂的那名羯人滿懷感激地介紹,這幾人原本都是一個部族的羯人,只是他們幾人負責幫部落的且渠販賣些牛羊於馬市,周邊本來還有一些同伴,只是懾於左賢王的威名,不敢有所動作。現如今陳沖帶四人離開馬市,同伴也應該跟隨在後。陳沖是察覺到身後還有些許人不遠不近地跟着自己,但人數不多,也就不以爲意,原來是與他們同部族的羯人,那就好辦多了。

    於是轉身直接將七八個羯人喚了出來,讓他們照顧下自己的同伴,而後自己駕着馬車,讓一人在前指路,後面的羯人領着馬匹,去尋找他們的部族。

    這些羯人漢語都說得很流暢,高於大多數匈奴人的水平。他們的祖先多是從西域被匈奴人遷居而來,祖先的語音早已不知是什麼模樣,匈奴話也不願熟學,越是弱小的部族越是對大漢心生憧憬和仰慕,所以這些年來,羯人是匈奴諸部中漢化最高的部族。得益於此,陳沖一路駕車一路詢問羯人的近況。

    一名羯人算得上是個世事通,搶先介紹說:如今羯人在匈奴不在少數,約有三萬餘人,只是卻並不集中,多分爲各個小部落爲諸王驅使耕種放牧,諸部中連一個當戶也無,只能作爲最底層任匈奴人欺壓,不管是買賣徵繳,羯人都是被剝削最狠的那部分。

    他們這個部落在羯人中算是規模較大,越有四百餘人,算是隸屬於且渠部。且渠部的匈奴乃是匈奴人與西域人混血而成的部族,因爲多會算數經商,多在諸部和王庭擔任且渠,故稱爲且渠部。現任大且渠也正是出自且渠部,曾因常年居住在盧水,又被稱爲盧水胡。羯人和且渠部祖先多少有些親緣關係,所以歧視也就少些,他們這個部落比其餘羯人發展的也就好些。

    “小人部族據長輩說,本是西域的石國人,所以我等也以石爲姓,只是小人卻也不知石國是個什麼樣的國家,他遠在何處?又有多少人?但想來也不會是個大國,不然小人祖先也不會來到這裏了。”這名羯人說到這裏,悲哀之情現於言表,陳沖凝視少許,品味到這是沒有祖國的落寞。

    隨即這名羯人的神色又漸漸轉爲惶恐,他對陳沖問道:“太守大人,如今您在王庭說出那番話,若是左賢王告與單于大人,欺壓小人部族,那我等該如何是好啊?”

    陳沖沒有言語,魏延騎馬走在一側,聞言笑道:“陳君是個好人,你且寬心,陳君不會撒手旁觀,話說陳君在離石施仁政二月,賑濟災民,難道你等沒有聽聞嗎?”

    那羯人聞言稍稍寬解情緒,笑道:“太守大人的名聲,不止是小人,整個幷州應該都是知曉的。聽聞邢太守卸任,大家都很好奇,來得會是誰,卻不料來得是太守大人。我等部族的大人說,很多大王都因此心中惴惴不安。”

    “喔?”魏延好奇起來,問道:“陳君應當之前沒有來過幷州纔是,你們也聽過他的名聲?”

    那羯人說起來頗爲興奮:“小人記得應該是光和三年的事了,在那之前大漢天軍曾經率三萬突騎遠征鮮卑,兵分三路,結果也被鮮卑人三路擊破,連雲中郡、雁門二郡也被鮮卑人佔據,從那之後鮮卑人又先後南下三次,單于每戰必敗。從此部族們私下都傳說:單于畏懼鮮卑,可能更甚於畏懼大漢!”

    “當時大王們都說,幾十年內,鮮卑怕都是無人能制了。結果太守大人當時好像是和一名叫劉......劉備,對,劉備的漢室宗親一路,帶領八百騎兵從馬城三天飛奔五百里,繞路奇襲彈汗山,殺入了鮮卑人的王庭,竟活捉了鮮卑的左賢王,聽說鮮卑的單于一氣之下第二年也重病去世。大王們聽說這個消息,都非常震驚,時常說起太守大人和劉備的名字,都敬畏不已,說大漢到底還是強過鮮卑的。”

    陳沖笑着搖首道:“鮮卑沒有什麼左賢王,也沒有什麼單于,只有大人與小帥而已,檀石槐自是重病老死的,也與我無關。”說起檀石槐,他也頗有感觸,忍不住嘆道:“檀石槐英明一世,卻不料他的兒子卻是如此草包,那時檀石槐正遠征東夷,留下獨子和連守衛王庭。和連連日作樂,彈汗山簡直毫不設防,宛如薄紗,我和玄德才能一舉擒獲,得勝還朝。”

    魏延在一旁不置可否,只說道:“陳君的功績又豈止於此,只是邊地夷人不知罷了。”

    那羯人聞言略顯膽怯,但見陳沖神情溫和,隨即振奮道:“那太守大人總是頂了不起的人物了,我聽聞休屠大王都勸諫單于,多派人打聽太守大人近日來的作爲,千萬不要與大人交惡纔是。”

    陳沖笑道:“那他們都打聽到了什麼?”

    說話間,一行人終於來到羯人的部落。這個部族顯然很少有馬車前來,幾個孩童好奇地上前圍觀,遠遠近近也都投來一些目光。陳沖一邊讓和他說話的羯人去通知此間的首領,一邊和剩下的人將傷者擡了出來,不料身邊一個羯族幼童看見一名傷者大聲哭了起來,不停地喊着阿父。

    羯人的首領知曉了情況,趕緊帶着傷者們的家屬都趕過來,一邊向陳沖道謝,一邊安撫家屬。這位首領不過三十來歲,名作石桑,身着非常潔淨,卻也不顯富貴,聽聞陳沖的身份,能不卑不亢,向陳沖致謝,沒有任何巴結討好的情緒。只是周圍家屬哭成一團,讓他也很難不露出幾分無奈的神情來。

    越小的部族,族人的生命與團結就越是重要,如今這個年代,骨折的話大多隻能各安天命,運氣好就恢復如初,運氣不好說不得就終身殘廢,影響一生的勞作。陳沖問石桑道:“石兄弟你這裏有無醫師正骨?”

    石桑無奈道:“族中有一巫醫,能治些小病,但這種傷勢,也只能願上天保佑他們吧。”

    陳沖還準備有專業的人來處理,這一聽倒也光棍,乾脆自己上算了。還以爲匈奴常年騎馬武鬥,對治療骨折頗有經驗,結果是大失所望,他便借了一所氈帳,將骨折的傷者都搬了進去,升起火盆,燒過小刀,切開傷口,將淤血放出,敷上致麻的草藥,而後將骨折處接上,包上兩層柳樹皮,再用帛布纏好。

    只是這卻只能治骨折而已,脊柱脫落對陳沖來說實在是束手無策。他既沒有經驗,也不知道手法,這種情況的手術無異於殺人,但不救治恐怕也活不過兩月,陳沖糾結再三,最後還是痛苦地決定放棄治療,只能給他多敷上草藥以顯示自己已盡力了而已。

    等他再走出氈帳,已經是接近兩個時辰後的事情了,陳沖如實將情況告知石桑,石桑神色淡然得接受了這個結果,並向陳沖致謝:“太守大人不僅願意爲我羯族鳴不平之音,又願意紆尊降貴救治小胡族人,小胡何德何能呢?”隨即將結果也告知傷者的家屬,治好的羯人家屬對着他連連磕頭致謝,剩下一個婦女待在帳篷前無言哭泣。

    陳沖看到這股景象,忍不住對石桑嘆道:“我也只是與你我一樣的人罷了,我比你們可能懂得多一些,但你們也有我所沒有的品質,說實話,我很欽佩你們。而我作爲一郡太守,治下竟然能出現如此禍端,這也是我之失職。”

    這話說得非常稀奇,石桑忍不住笑道:“小胡在西河放牧三十四年,歷任九任西河太守,大人您是第一位這麼說的。”

    “哦”陳沖一邊用熱水洗手一邊問道:“其餘太守是怎麼說的?”

    “我都沒見過他們,怎麼可能知道諸位大人怎麼說呢?”石桑露出苦笑的神態來,他忽而向陳沖行禮,懇求道:“太守大人,石桑有一個不情之請,還望太守大人應允。”

    陳沖忙將他扶起,嘆道:“石兄弟是哪裏話,只要是我能做的事情,陳沖都在所不辭。”

    石桑擡起頭,陳沖從他棕色的眼眸中,看到燃燒着名爲憧憬的火焰,他問道:“石桑曾聽大且渠說,太守大人是大漢最有學問的人,石桑邊地蠻夷,未曾休沐文化,但一片向善之心可見,太守今夜可能在此留宿,與我一談京師見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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