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季漢彰武 >第十八章 紛紜皺白波
    如若現在提起白波軍,那自然還只是幷州的一股小患而已。他們以大河爲屏障,以山巒爲攔阻,雖然人數不少,但也限制了他們的破壞力。讓朝廷以爲他們不過是與黑山賊、青徐黃巾等黃巾餘黨一般,空有數萬庸衆,也不過是尋常匪患而已。

    但出身幷州,長期與雜胡聚居的漢人們,擁有着中原難以想象的鬥志。冰冷的風霜教予他們自強,貧瘠的土地教予他們堅韌,迭起的羣山教予他們樂觀,滾滾的黃河教予他們豪邁。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的靈魂強度遠遠高於其它亂軍,並且在後世將一度震驚天下,只是結局也遠比其餘亂軍慘淡。

    後世人說白波谷,多以爲白波軍經略河東時建造的白波堡爲白波谷,這實乃誤會。當下的白波軍的老巢一直在西河郡內,只因圜水過對龍嶺匯入大河向南數裏處,大河上游積沙在此處堆積出一塊天然的積沙灘,形成兩道飛沙堰,大河之水陡然而清,竟能看見清水白波,故稱對龍嶺下灘塗爲白波谷。

    當然,如今的白波軍已經攻克圜陰圜陽兩縣,自圜水以南,河東以北,盡數爲白波軍所攻佔,再招攬幷州、涼州、河東等地的逃民,此時的白波軍已經今非昔比,幷州刺史張懿來這裏吃了兩次虧,便乾脆當作沒有這幫人。白波軍也井水不犯河水,兩幫人都過得自在逍遙。

    如今張懿得了朝廷的調令,在美稷忙得熱火朝天,更是沒空理會他們。但白波軍如今卻也是紛紛紜紜,整日整備工事,操練士卒,如臨大敵。

    午時,圜陽縣城,郭大指揮着士卒們將城東角的望樓加固,加緊製作答渠,又往兵庫增添了些箭矢以作備用,並叮囑手下的小帥道:“你們在這座望樓上設一個常哨,分爲四班輪換,夜裏的人儘量挑眼神最亮堂的,不要最後官軍到門前了才反應。”那小帥慷慨應是,轉身去找自己的弟兄,郭大便站在原地眺望着手下們行事。

    不料忽而肩上被人拍了一記,轉身望去,卻見楊奉全副武裝,鎧甲齊全地站在身後。只是嘴裏咬着一塊胡餅,手裏拿着一塊羊肉,鬍髯中全是餅屑,顯得頗爲滑稽。只聽楊奉笑道:“郭兄,都午時了,你還不來喫飯,幾位弟兄都等急了,你不介意我先喫上吧。”

    郭大這才發現已經日上頂空,他手揉兩目,淡然說道:“這都是小事,楊兄。同袍都尚在勞作,我等卻先行用膳,當年大良賢師還在的時候,是絕不會有如此情形的,我看他們把粥飯端上來就過去了,你再讓胡才他們三個等等。”

    楊奉聽得這些大道理,也懶得和郭大繼續下去,幾口將胡餅喫完便往城樓走去,神情大是不以爲然。他心想大良賢師那一套要是有用,黃天早就實現了,大夥如今都會在河東雒陽過酒肉不斷,美女環繞的好日子,兄弟們一人一個將軍,哪還至於因爲區區一個太守而鬧這麼大亂子。

    城樓裏此時正坐着三個漢子,分別是韓暹、李樂、胡才,俱是白波軍渠帥。他們倒不像中原習俗那般分席而坐,反倒是與匈奴習俗一般:幾人圍繞一個大桌,胡坐胡椅,桌上盛着些羊炙與胡餅,上面撒着些西域來的香料,香氣撲鼻,令人食指大動。

    楊奉入下席來,又拿了一塊胡餅,徑直掰開,露出流着蛋黃的肉餡,撕下一口,對三人笑道:“郭兄還要看弟兄們喫上了再過來,讓我們先喫。我們幾人好不容易都聚上一次,下次見面估計就是明年了,我便不拿自己當外人了。”

    韓暹聽到這裏,便就直接動手,一邊喫一邊笑道:“楊兄你倒是寬心,我最近是被手下們折騰得寢食難安,感覺自己這兩年富貴養的二兩肉,是全被折騰完了。”楊奉聽到這裏,擠眉弄眼地玩笑道:“老韓,我看你現在倒是喫得很香嘛。”

    “聽不到那些煩心事,才知曉自己腹中空空!”

    兩人旁若無人地玩笑起來,李樂胡才兩人繼續正襟危坐,不爲所動。少許,胡才嘆道:“楊帥,如今陳沖向河東王邑借兵兩萬,要在正月進剿我等,大敵當前,郭帥體恤士卒,乃是正道,你卻失之輕佻了。”

    “方纔兩萬,能做甚事?”楊奉端起一碗酒豪飲,順下口中餅食,笑道:“當初張懿帶着幷州三萬大軍前來,也不過圍了兩月便撤軍退回太原。”

    “豈能如此輕敵?郭帥自河北歸來時,常罵陳賊,天下皆知他知兵,唯獨你楊奉以他爲芻狗。”

    胡纔再次勸說,不料卻激起楊奉心中不滿,他怒罵道:“河北之事,本就荒謬。大良賢師以百萬之衆,竟束手待斃?如今事過三載,天下教衆旋起旋滅,唯我白波與黑山屹立不倒。黑山擁衆六十萬而我軍不過七萬,可見我軍強爲天下之首,陳賊如何能有作爲?!胡帥莫慌,我胸中已有定策。只等郭兄前來,我再說與爾等聽。”

    “陳沖如何沒有作爲?他在西河的爲政對你絲毫無損?”郭大剛好走進門來,脫去裘衣,改批了件長袍走入桌席。看見桌上美食,他不禁又皺眉道:“楊兄,我和你說了幾回,如今連年嚴冬,不宜如此鋪張。”

    楊奉擺手笑道:“沒事,郭帥,大不了剩下的都賞給弟兄們。”郭大厲聲呵斥道:“你說得什麼話,誰也不是喫殘羹冷炙的命。”郭大作爲白波軍的總帥,還是頗有積威,楊奉連連應是。

    郭大嘆了口氣,也知道他聽不進去自己的話,便對李樂胡才兩人說道:“你們也趕緊用餐,冷食怎有滋味。”五人都是粗獷漢子,喫飯自然是風捲殘雲,不過一刻,大家便是酒足飯飽,只是確還剩下些許,楊奉看着郭大笑道:“我讓人幫忙熱熱,給我幾個曲長送過去。”

    郭大自是無話可說,等他折騰完畢,郭大便肅然道:“我想諸位應該都得到消息了,陳賊被任命爲新任西河太守,甫一上任,便視我等爲大患,先是賑濟兩月,引誘西河鄉民叛離我軍,又向河東借軍萬餘,合西河郡兵約兩萬,欲在年初征討我等。我召集諸位前來,一是詢問諸位今日損失如何,二是商討退敵策略。”

    李樂已經事先和其餘渠帥統計過,此時直接作答道:“郭帥,我等已經合計過了,我們五部估計共逃離八千餘人,但陳賊的影響絕不止於此,我看諸部聽聞陳賊賑災的消息已經鬥志渙散,如今陳賊又放出帶人爲災民墾荒設縣的消息,人心動搖啊,我看陳賊哪怕不率兵前來,我軍也很難持久啊。”

    郭大撫須沉默少許,問道:“陳賊墾荒設縣的影響有如此之大?”

    說到這裏,李樂也是苦笑,他嘆道:“陳賊精通攻心之計,將墾荒之地設在藺縣以南的一處河灘前,正與我部隔河相望,我部每日都可見對岸炊煙升起。對岸的郡兵還時常向我等喊話,說是如若反正,來年太守還有牛羊相贈。諸位身在圜水,影響尚小,但我部已是人心背離,我已經強令我部離開大河,否則不用等到年初,我手下部衆,將十不存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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