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季漢彰武 >第六章 中元
    到了七月初十,黃花在阡陌間漸漸盛開,彷彿凝在綠葉間的月色,招來了陣陣秋風,酷熱的暑氣緩緩散了,隴畝中的麥子也就黃了,一歲的秋收也就開始了。

    但幷州的農人們臉色並不好看,今年的春天來得晚了些,夏季又接連暴雨,雖說麥苗喜水,但積水過多,低田裏不少麥苗遭了澇,收成大概只有去年的七成,連前年豐年的一半也不到。

    陳沖這些日收到消息,心中也頗爲焦慮。他已在晉陽算過一筆賬:去年一年的征戰戰事浩大,即使他事先與劉虞說好,軍糧由幽州與幷州並分,使糧草消耗已大爲減少,但供養六萬軍隊出征近半載,依然耗去不少庫存,而今年的消耗更是驟然加多。

    首先是雲長從關中拉回近七萬難民,如今被安置在河南郡內,河南雖多有良田,但積蓄爲董卓掠奪一空,這些難民今年只能由幷州供養,最少需要兩年才能讓河南自給自足。

    其次是玄德正在晉陽擴軍。今年年初討董不成,導致秋收後又要與董卓接戰,雖不知戰事具體從何時開始,但僅靠現有的幷州軍力,顯然是捉襟見肘的,可擴軍又要米糧,而擴軍之後,屯田的勞力又變得更少了。

    再加上幷州諸郡免賦三載,基本都是今年重新徵稅,第一年收稅便遇到如此年景,徵稅稍有意外,便可能激起民變。

    陳沖與劉備商量過此事。劉備的意思,還是想去冀州買糧。但陳沖聽聞消息,冀州牧韓馥因畏懼袁紹聲勢,已將官位讓於袁紹,袁紹與陳沖素來不睦,所以他覺得還是不要做太多指望。因而他打算將幷州官吏的俸祿稍拖一拖,再想法去匈奴鮮卑處,以絹布鹽鐵互市,說不得還能買點糧食,將今年週轉下去。

    這下說到匈奴,陳沖忽又想起,其實前年在美稷王庭繳獲的金銀甚多。至今爲止,所用尚不過半數,但身逢如此亂世,金銀也比不上麥米,陳沖派人去打聽糧米市價,即使百錢一石也是有價無市,金銀之華貴,於今方顯無用。

    索性陳沖便以金銀髮俸,將應發的米糧按最高市價折分給州府官吏,他們總也餓不死,總是有能花銷的地方。政令傳達下去後,大多數官吏都沒有異議,這纔算把今年的難題給解決過去。

    但如此一來,陳沖卻分明感覺到討董迫在眉睫了。此事每往後拖一年,濫死的百姓便會多上數十上百萬,陳沖頭次感覺到如此力不從心,他只能加緊戰備,在離石與皋狼又新設了兩個武器監,招募近三千工官,連日連夜打造斫刀箭矢。

    另一方面,陳沖也在按計劃,將原在晉陽的官署遷移到西河郡中。

    如今他雖名爲幷州牧,但除去直轄的幷州五郡外,但經過討董之後,他實質上還管理有河南、河內、河東大半個三河地區,治下將近八郡。州府之官僚體系也隨之膨脹到一個驚人的地步。

    如今其州府結構如下:

    別駕從事孔融,從州牧行部;

    治中從事姚貢,主財谷帛書;

    兵曹從事太史慈,武猛從事高準,典軍從事秦宜祿,主兵事;

    西河從事徐庶,太原從事陳羣,雁門從事虞翻,定襄從事孟建,上黨從事石韜,河南從事令狐邵,河內從事王凌,河東從事範先,各主各郡非法;

    文學從事孫乾,勸學從事劉琰,主州郡學事;

    主簿簡雍,錄門下衆事,省屬文書;

    門亭長王象,主州正門;功曹書佐虞翻,主選用;孝經師陶丘洪,主試經;律令師張時,平律;月令師溫禮,主時節祠祭;簿曹書佐徐幹,主簿書;

    還有其餘典郡書佐,各曹佐吏共八百七十一人。

    州府中除去仍在各地巡查的郡部從事及其屬官,其餘人員將盡數遷入圜陽之內,但陳沖考慮到州府人員出身複雜,遷徙州治一事又影響重大,白波三帥可能還有心有牴觸,所以他打算從長計議,先將州府停駐在離石,與韓暹等人商議好後,再於一月內陸續遷入各官署,以體現自己的重視。

    爲此,陳沖特意將州府內百石以上的官吏召集起來,對他們一一告誡。

    對當年隨自己上任的西河的徐庶幾人,陳沖都非常滿意,他們這幾年東奔西走,對雜務和大略都已有經驗,與白波軍相處日久,也知曉如何與把握分寸。陳沖只勉勵他們繼續努力,將自己名字刻在史冊之中。

    但對晚來的學生如徐幹、王象等,自州郡名門徵辟的才俊如王凌、張時等,陳沖不得不多加交代。對他們叮囑說:“如今我等將遷入圜陽,名爲爲國張義,實乃反客爲主。白波軍民久不得州府管轄,入城以後,恐怕會多有不虞,但爾等切要曲怒沉燥,以和待人,以誠待人。”

    衆人多誠心應諾,只有別駕從事孔融大不以爲然,當衆反駁陳沖說:“性情天之所生,豈是矯僞所能掩蓋?爲人處世,善善惡惡,皆是渾然天成,何必有此虛情?”最後又補充說,“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這話是指責陳沖虛僞,陳沖對此倒不以爲意。孔融在朝中一直以難以相處聞名,此前他被董卓任命爲五原太守,便是董卓忍受不了他日日譏諷,便假借公職讓其來邊疆喫喫苦頭。

    陳沖自然不會這般處置,他尚未收復五原郡,便讓孔融暫任別駕從事。不過孔融不喜視事,手下事務多由簡雍代勞。即使如此,孔融也時有怨言,今日發言也只是尋常牢騷罷了。但如陳羣這般以寬厚待人的,私下裏也不禁對他抱怨,陳沖對族弟笑說:“孔文舉性情中人,光明磊落,萬事不藏於心,處之如照鏡鑑,君子見當自勉,小人見而思毀。我早就習以爲常了。”

    話語傳到孔融耳中,他坦然受之,又在談玄時笑言此事:“龍首能習以爲常,倒不至於有王莽之失了,說不得因我勸諫緣故,以後還能有個周公之名呢。”衆人聞之,無不爲之絕倒。

    但在大河之西,韓暹等人遲遲沒有回覆。陳沖本不想急切催促,但時間緊促,再晚些時日,對此後的戰事可能會有較大影響,他思前想後,便以中元節名義,遣使邀請韓暹、楊奉、胡才三人前來離石宴飲。

    三人應允赴宴,但回來的使者對陳沖言說:“韓帥、楊帥與我言時,神態頗異,唯有胡帥言笑自若,不知是何緣故?”陳沖對此早有預料,他笑道:“肯來就好,如今要他二人割肉,糾結一番也是人之常情,但我和他二人共事也有三年了,交情匪淺,他們總會識得大體的。”

    到七月十四日下午,陳沖特意出離石五里迎接,以示對韓暹等人的尊重。等到了申時兩刻,一行人出現在地平線上,陳沖便打馬向前,與爲首的韓暹、楊奉二帥招呼示意,笑道:“不過一月多未見,對兩位甚是想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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