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季漢彰武 >第二十三章 長安破城
    午後,天空逐漸變得晦暗不清,漸漸地飄起了秋雨。遠處的樹林、水岸以及無邊無際的涼軍營壘都不見了蹤跡,勢力所及,渺若無人,長安籠罩在一片灰濛濛的寂靜之中。

    涼軍又開始攻城了,南城的溝壕早已被土山所填埋。涼人如螞蟻般向溝塹後的城牆涌來,剛剛被洗去血水的大地瞬間被無數的皮靴踩成黃黑色的爛泥。細雨仍在空中密密地飄落,遠處城垣無聲,宛如巨大的墳冢。

    很快,安門響起了廝殺之聲,接着是西安門、覆盎門。擱着如絲如縷的秋雨,殺聲不再像前幾日那樣沖霄而起,反而變得極爲微弱,好似從極遙遠處飄來的。

    城牆上的大鼓們還在敲擊着鼓聲,未央宮裏也敲起鐘聲,悠揚的皇宮巨鐘聲彷彿天外之音穿透雨幕,傳遞到長安城每個人耳裏。長安城的街道上也是一片寂靜,說是戒嚴,實際上街道上巡邏的衛兵也沒有了,剩下的要麼去城上加入廝殺,要麼已經調入宮裏準備工事,導致整個街道空空蕩蕩,什麼人也看不見。

    剩下的長安居民們都蝸居在家裏。爲了保命,他們各有各的想法,一些人用石塊、巨木、水缸等一切想得到的事物堵住院門,又開始想方設法地在家院裏隱藏糧食財貨。一些人則是把家中值錢的東西聚集在一起,希望涼軍攻入城池時,把這些獻上去後,向涼人們祈求,總能保得全家性命。

    當然最爲着急的還是那些官吏們,除去還在宮省中守備的宮省公卿,底層的官吏們看到重傷的呂布被拖入宮中,當即便明白城池堅守不了多久了,紛紛改換衣服,做貧民難民打扮逃出府院,到窮人聚集的寺院與道觀裏,祈求可以騙過涼人的耳目。雖然行動各不相同,但相同的是他們都在心裏祈求祖先庇佑,讓他們渡過此次劫難。平日裏跋扈、暴戾的人,作威作福的人,此刻面臨的生命的威脅,卻恢復了鼠兔般的懦弱。蒼天也許會憐惜這些可悲可憐的人,但卻無力拯救任何人。

    此前朝廷給益州劉焉、幷州劉備陳沖發信求援,益州牧劉焉收到詔令後,其實也說要發兵勤王,命張魯突然出軍漢中,漢中的兵卒早就被調光了,爲張魯一舉所收復。孰料收復之後,張魯四萬大軍便一步也不動,滯留在陽平關處。

    現在唯一能指望的只有幷州劉備與陳沖,但今日他們是決計到不了的。

    滿城剩下的都是無心再戰的傷兵與新兵,奮武將軍呂布還在宮中急救,靠什麼抵抗涼軍的猛攻呢?或許是這繚繞全城的鐘聲吧。這個時候的長安城,與其說是在抵抗,不如說在祈禱天降奇蹟,但上天降下的,只有杳杳而落的秋雨。

    到了申時,西安門處的喊殺聲突然大了起來,涼軍終於攻破了第一個城門,將他們的怒吼轉變爲每一個長安人的恐懼。當時,呂布被陷陣營和楊彪拉回宮中後,負責指揮戍守安門的乃是侍中閔貢。

    三年前他是從常侍手中救回天子,輩封爲都亭侯,但此後一直被董卓閒置,終於在此次被重新啓用。王允一死,他便以曾手殺常侍爲由,向天子請命到陣上督戰,董承知他忠誠可用,便答應了。但此時呂布一傷,能夠指揮軍隊的也就是閔貢了,他不缺少膽氣,效仿呂布,手持長劍親自上陣殺敵,用以鼓舞士卒,但是涼人到底不比常侍,幾個人見他衣着華麗好似高官,便搶着圍攻他,閔貢顧此失彼,被涼人連刺五矟,當場身死,軍心也就隨之崩潰。

    公卿們對這個消息是有所預料的,但是當破城真的到眼前時,他們也不免爲之心驚。尚書檯的大人們又派出一些人到城門處打聽,結果打聽的人還沒回來,敗兵已經開始涌入未央宮。居民們見狀也頗有些失措,跟着往宮門內跑。有些人想要打聽消息,但很快就見到了尾隨他們進城的涼人,正沿南北向的街兩側行進,人數之多望不見頭尾。

    此時未央宮內兵不過千餘,頓時內外大駭。當時宮城值宿的乃是新任虎賁中郎將李肅,董承就命他收羅敗兵,闔上未央宮各門防禦。但絡繹不絕都是逃入宮中的官吏和難民百姓,各門都難以關閉。李肅只好狠下心來,令親信督守各門,只准放有武器的軍人進城。一時內外大哭,一直穿到尚書檯所在。尚書檯諸公都面色糾結,有些悲憫的人甚至躲到宮內聽不到的地方,以欺騙自己,沒有這等悲慘景象。

    酉時,天色昏冥,細雨飄揚,遠處的城南與城西相繼有火光竄出。隨後,張遼、曹性等守城將士也相繼敗歸宮中。此時不光西安門被破,安門、覆盎門的守衛也都潰散了,涼軍們逐漸從城南各門涌到城西、城南甚至城北處,把守城門後,把圍城的柵欄撤去,再以重兵守衛。

    未央宮內一片亂哄哄的,入宮軍士至少有三千餘人左右,卻因爲編制已亂,一時無統一調度。諸將都向建平將軍董承彙報情況,董承再轉告天子。天子身陷如此情形,也不由得面懷悲傷,他卻不是因爲自己而悲傷,他問董承說:“今日破城,京師隳沒,乃是朕在城上胡言的緣故嗎?”

    董承看着他尚顯稚嫩又顯青春的臉龐,心中升起一股同情,他勸慰道:“陛下不必自責,奮武與各位公卿都不曾反對,這怎會是陛下的過錯?”

    谷筒</span>然後董承又去問呂布的傷勢,太醫說奮武將軍命大,挺了過來,但是什麼時候能夠傷愈,也只能聽天由命了。聽完這句話,董承感到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了自己,他沒有說話,只是下意識挺直着脊樑去整頓軍隊。即使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多久。

    於此同時,各部涼軍首領正式進入西安門,各自指揮着部署趁夜入城。涼軍大部正源源不斷地從三面進城,並開始進一步合圍奪取城中宮殿。此時惡戰大體已經結束,但各門各城尚沒有完全接管。因爲未央宮完好,尚待攻城,涼軍仍勒令軍紀,並無大的燒殺發生,只是嚴禁城中人出城,並收繳俘虜與投降的北軍武器。

    在賈詡的安排下,諸將入城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拜訪皇甫府。皇甫堅壽與皇甫酈在得知王允已死後,對諸事都已想開了,府門之間的縞素都已撤去,打算用一些錢財向涼軍買個平安,孰料涼軍破城之後,不僅對他家秋毫無犯,而且竟又見到了涼軍的首領幾人,這讓他們措手不及。

    賈詡與徐榮等人恭恭敬敬地對皇甫嵩的遺體行禮,而後又見皇甫嵩府上二十餘人,家用不過兩車而已,這讓他們備爲感慨,都說車騎真是清官,又想分給皇甫嵩家一些財貨米麪,被皇甫堅壽給拒絕了。

    賈詡問其緣故,皇甫堅壽直接回答說:“大人生前曾教導小子,不可受不白之財,尤其是軍中之財。”

    見皇甫堅壽擡出皇甫嵩,賈詡不由苦笑,他問道:“侍中也曾在朝中爲官,總不會也以爲我等是包藏禍心吧?世事艱難,爲人也艱難,車騎的下場就是我等的前鑑啊!若非求活,又何必走到這一步呢?”

    皇甫堅壽沒有回答,看了賈詡片刻,說道:“此次貴軍行動無影,作戰如神,應當都是賈君的手筆吧。”

    賈詡吃了一驚,他左右環顧,見其餘同袍都看着自己,顯然也很喫驚。賈詡平時深居簡出,也不親自領軍衝鋒,最多是策馬旁觀而已,並無人知曉他軍中謀主的身份,長安朝廷至今還以爲涼軍領袖乃是牛輔,孰料竟在今日被皇甫堅壽叫破,賈詡心中頓時起了殺心。

    皇甫堅壽倒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只如實說:“大人生前曾說,他死,朝廷必生亂事,若是董公能平息亂事,定然是賈君受到重用的緣故,因爲朝中只有賈君才能與他彷彿。我等見董公已死,還以爲便是賈君也無力迴天,不料賈君才高如此!我等也不得不佩服大人先見之明。”

    賈詡聽得冷汗都下來了,感嘆說:“我能料生,車騎能料死,怎能說與車騎才能彷彿呢?”隨後又順口問道:“車騎可還有其餘言語交代?若有困難,我等不吝財寶性命,也必盡力助之。”

    皇甫堅壽猶豫了片刻,還是答說:“談何性命?我爲家中大人求名,故延緩離京之事,如今心願已了,只求賈君放我等離去。”

    “今日我等破城,必不傷及侍中,侍中何必離城呢?”

    “既是賈君問起,我便斗膽直言,大人生前還有言,賈君今日雖能攻破朝廷,但天下尚未定,人心尚未定,在大人看來,能成大事者,終爲陳庭堅、劉玄德二人。將軍今日雖勝,將來卻不可知。”

    一旁的李傕郭汜聞言大怒,直欲對他揮刀,卻被賈詡攔下。賈詡回頭直視了皇甫堅壽片刻,仍笑着說道:“車騎說的自然有理,但是侍中也不必急着離去,幷州大軍前來,就在這幾日了。”

    他稍閉雙眼,整頓氣息,又變了副冷淡臉色,字句說道:“至於誰勝誰負,在這幾日內,也就見分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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