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季漢彰武 >第十章 無心用武
    六月初三的時候,劉備在晉陽集結上黨、太原、西河、河東、雁門、定襄、上郡、河東、弘農九郡郡兵,加之鮮卑、匈奴義從共九萬兵馬,自平城出發。

    此行的目的雖是爲公孫瓚解圍,可劉備並未急於東行。此次出兵,劉備的戰線拉得太長,沿路不只要面對袁紹一州,還要考慮北面的軻比能,東面的蹋頓,稍有不慎,便會落得一個退路斷絕,三面受圍的困境。從大局上而言,此戰對劉備的考驗遠甚於公孫瓚。

    好在段煨臨機應變,已在戰前臨時奪下高柳、馬城、寧縣、廣寧等燕山要地,並且奪下居庸關這一幽州的北大門。故而劉備便在馬城稍駐,一面修繕工事防禦鮮卑,一面與袁紹去信勸其南歸。

    其信由孫乾代寫,其文如下:

    “夫牧伯者,國之重臣也。先帝以九州喪亂,干戈連歲,地爛民焦,唯行殊事。於三州設牧伯,令賢人守之,以望守禦一方,休息黎苦。原冀州牧韓馥,縕德深粹,履行高潔,忠肅在公,慮不在私,故受重任,弘濟河北。君以高門之名,行卑鄙之事,攜武自重,奮私侵逼,乃得節杖,忠臣喪於裁刀,禍亂起於河北,豈無負先帝之意,太傅之英?”

    “朝廷雖知韓公屈枉,然時值涼亂,關西頹唐。以君四世之遺澤,十載之賢望,姑且勉之,委君州牧之職,心腹之任,爾來四載有餘。後以趙司徒東巡,解兩州之鬥,平河北之亂,所圖者何哉?無非復彌民生,盡思定之能,防安危之變也。”

    “今君興軍北上,結國家之敵,攻社稷之臣,無異於盧綰、盧芳之行也。天子朝野得聞,深爲失望,故令我領北地老戰之精兵,合十萬鋒銳之衆,東征兩胡。須知涼州喪亂,一戰而平,袁術猖獗,遁於南山,臨淄稱制,朝不保夕。此三者皆稱雄於一時,據數州之地,今皆殘喘,可知王師堂堂,非逆命所能當之。”

    “然命無長期,人非金石。兵非善事,不可妄起,生死驟起,不可復得。又念河北民生,中土安寧,殘戮旦生,唯有骨殖。故而存先和之想,若君解圍南歸,還復治鄴。未嘗不可輕責,留以方伯之責,佐命興化。”

    信件由使者帶過去後,劉備加緊安排北線防務。他先以王凌領三千人屯高柳,重建護烏桓中郎將府,招募代郡、上谷烏桓。又命衛翄領五千人屯馬城,劉密領三千人屯寧縣,高準三千人屯廣寧,由張飛率六千兵馬坐鎮沮陽總領諸將,以保護糧草輜重東運。鮮卑人的遊騎每日到山林間打探,經常能見到輜重車馬在山道間穿行而過,車馬上滿滿當當的麥面粟米令他們豔羨與騷動,但沿路護衛的漢軍甲士步履如山,馱馬上箭簇的脆響與間或露出的寒光也令他們不禁心寒。

    鮮卑高層得知漢軍在山南大肆運送物資,都極爲心動。他們議論說,聽聞如今漢人各部裏,當屬劉備最富,若是能劫得其一二糧隊,今歲過冬是不用愁了。於是都打算翻山去劫糧,單于軻比能卻說:“漢兒初陣,士氣最盛,又把握各山要害,進攻實非良機。不如等大軍過居庸後,再做打算。”如今軻比能威望已高,從者十之八九,只有三四個小部自行出擊,一二日內皆敗回,軻比能威望得以更盛。

    但一連十餘日,遊騎都只見糧草不斷,不見漢軍有出居庸的意向。軻比能猜測,可能劉備做了最壞的打算,一旦沿途不能抵禦自己,也要確保有足夠的物資維持戰事,故而在居庸源源不斷地囤積糧草,不到充足,絕不妄動。這倒確實是個好法子,軻比能一時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只能繼續穩坐彈汗山,等待着更好的戰機。

    軻比能猜得不錯,劉備確實是如此計劃。他聽從徐庶之言,準備在沮陽囤積六十萬斛麥面,足全軍兩月之用。這一等便等了二十日,一直到六月二十四,漢軍纔算準備周全。不過劉備也沒有閒着,六月十四的時候,去面見袁紹的使者回來了,他不僅親自得見了袁紹,還帶回來一張白絹,提頭寫“晉陽劉大將軍收”。

    劉備展開白絹,其上密密麻麻的小楷映入眼簾。當時荀攸徐庶法正等人都在座,他們見劉備在燈前展開閱讀,邊讀邊嘖嘖稱奇,就招手問荀攸說:“這文章是誰寫的,怎麼文采如此絕妙!連庭堅都似有不如。”

    荀攸上前接過白絹,坐定了一個字一個字細看,只看回書將孫乾文字一一反駁,甚有道理,讀之不覺奪氣。讀到最後,只說了一個字:“咦!”

    袁紹回書全文如下:“夫聞牧伯者,國家之牧伯也,公卿者,社稷之公卿也。自古爲臣至此,必崇明德也。又聞聖賢無己,惟事所召。夫執義而作,成人之美,上聖之明也。臨事制變,推化惡鄰,智者之慮也。存身忍私,往觀周荒,下愚之蔽也。是以大雅君子,修身齊家,情繫萬方;小人臨禍懷佚,以待死亡。二者之量,不亦殊乎?”

    “韓馥庸才,雖有薄名,要領不足以膏齊斧,操節不足以潤筆刀,譬猶犬狽,不識主類。而便陸梁放肆,顧舐奸佞,謂爲榮華足以棄君恩,富貴足以忘孝悌。遂爲董卓所用,效力河北。其時僕爲董卓所忿,屈值渤海,尤懷三生報國之志,聯南北之虎卉,信伏波之舊將,然往來交通,常爲韓馥斷絕。後其爲餘所挾,違願酸棗,鸇視王師,逆竭粟子,以致數月之功,化爲經年,七國之軍,終於瓦解,有識之士銜恨。”

    “其後治國殘虐,州郡大小反共四十一,智士失望,勇將無途。故州府僚佐二百餘人,各郡賢望名儒無算,悉推餘爲民主,復十郡之泰安。顧茲尪暗,戰戰靡厝。餘雖德薄智淺,仍以元惡務盡,黎庶無辜,故勉從羣議,南入魏鄴。未及罪馥,難逃於兗,惶惶終日,述而自裁。若夫殺刃其手,慰安其仇,餘之所願也。將軍以其罪餘,餘可冀矣。”

    “夫聖朝寬仁覆載,允信允文,大用高賢,以示四方。其爲望者,莫過劉虞。虞督幽州,百姓安堵,四民反業,三胡歸順,北境晏然。時人以上明下靖,戎夏已清,萬里肅齊,六師無事。然薊侯忽舉數萬之衆,連趙浮、程奐之徒,揮戈鉅鹿,鋒押千秋。時燕趙之卒威行魏趙,有項籍彭城之聲,李牧雁門之望,州郡膽寒,兵士涉足。然霆奮席捲,自元氏而北,全復州土者,系萬里一心,上下孚期克怖,於是至矣。”

    “近劉虞去職,幽燕蜂亂,害命蝟集。劉虞者,宗親也,而薊侯逼之,烏桓者,服藩也,而薊侯凌之,又暴斂民膏,歲歲興師,百戰百敗,尤肯移兵。賊義殘仁,莫斯爲甚!乃神靈之逋罪,下民所同讎。辜仇之人,謂之兇賊。”

    “將軍銜奉國恩,爲民除害,西涼大憝,已然梟夷。然則天下之惡非唯董氏,幽燕生民亦處焦額。至於上下所期,無非順道助信,任人唯義。若將軍去生民所特禽疾,復衆望之所歸。則餘何能北顧?唯修明德,學古從化,膺受多福,保乂子孫,豈有難哉?國家相濟,鳳凰和鳴,蓋天下之所願,將軍旦能行之,餘夜赴晉陽,所言所語,天日昭然!”

    待荀攸讀完,他不禁感嘆道:“如此文章,一看便是陳琳所寫。當年何進爲大將軍時,其文章便多出自他手。”

    劉備聞言也嘆道:“河北多好臣啊。若我早與他相識,必給他十倍禮遇,爲我所用!”不過劉備隨即知曉自己失言,轉而又問說:“公達對他這最後的話怎麼看?”

    荀攸揚了揚手中白絹,搖首說:“袁本初最後說讓明公罷免公孫瓚,復起劉虞,他便撤回冀州,也不過是個笑話罷了。當下這個形勢,鮮卑、烏桓都與他爲援,劉虞也與他有舊,明公一旦下令,不過是把幽燕讓與他罷了。”

    劉備深以爲然,但他卻也沒有多少鬥志,只是斜躺在席上,又問說道:“那你們覺得此次出征,我們有幾成勝算?”

    徐庶在一旁說:“事出突然,已輸廟算,又遠行千里,不佔地利,加之薊侯不得人心,即使我軍善戰,想要大勝,也絕無可能。”法正、荀攸也都贊同此觀點。

    劉備又將帛書拿到手裏,看了一會兒,說:“若是我當日聽庭堅的,恐怕也沒有這麼多事了。”

    他沉思片刻後,仍舊召來孫乾,數日內連寫書信二十餘封,分別傳於鮮卑、烏桓、袁紹及幽州各郡郡守名士。信中申明說,霸府此行只爲兩事,一是奉詔止兵,遏絕內戰,若是各方仍一意孤行,霸府定以大軍擊之。二是嚴查幽州州郡中不法不公之事,各方都可與他傳信檢舉,一旦查實,霸府必將嚴懲不怠。

    六月二十五,八萬漢軍入居庸,與段煨匯合,向南入駐薊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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