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嬤嬤大約是見慣了這種場面,話沒說完,兩隻很有力氣的大手,就已經攙上了那婦人的胳膊。

    看似是勸說,其實就是先道明瞭對方的錯處,再強行架着將人拖走。

    白髮蒼蒼的老嬤嬤,竟愣是沒讓個三十來歲的硬朗婦人有絲毫掙扎的機會。

    名叫雪寒的婦人一被丟出房門,慕九昱身上的煞氣便退散不少。

    等司青兒收回視線再看牀榻,便詫異的發現,牀上的大長公主,竟睜着一雙明亮有神的眼睛,正一瞬不瞬的望着她。

    “彷彿有下人嚼舌根,說你的大妃是被調了包的。咳咳……別信那些傻話。她分明與她母親有一樣的容貌,看她的眼睛,簡直就像是又看見了她母親在世時的樣子……咳咳……”

    大長公主才說了幾句話,便咳得停不下來。

    司青兒見狀趕緊上前爲她撫背順氣,等她好不容易把氣喘勻了,才試探着問:“長姐您見過我母親?”

    “何止是見過。曾經,我們一起宴飲,一起遊園看花兒。她出嫁前,我們還時常會通書信。可惜啊。唉……”

    像是想到了很傷感的往事,大長公主的情緒,忽然就沉痛起來。

    其實對於原主的母親的人設,司青兒也是多少知道些的。

    其他需要爲原主母親做的事,也早已在司氏一族被滅族的時候,就已經畫上句號,所以此時也沒必要讓個病弱的老人,爲了給她講過去的往事,而心緒浮動。

    “青兒也會些醫術,若長姐不嫌,便讓青兒給長姐看看吧?”

    司青兒說着,很體貼的理了理大長公主鬢邊的碎髮,就像是前世扮演孝順兒媳婦似得,對牀上的大長公主滿眼慈悲孝敬。

    面對司青兒的溫柔,大長公主似乎一點都不意外,也沒覺得突兀。

    她只安穩的躺着,任憑司青兒爲她整理髮絲,然後似笑非笑的道:“聽說你出嫁前吃了很多苦。爲什麼,吃了那麼多苦,秉性卻還跟你母親一樣?傻丫頭,你可知衆生皆苦,即便你有千般本領萬般家財,又能救得了幾個?”

    大長公主說完,便從慕九昱手裏抽出手來。

    閉上眼把頭轉去一邊時,還涼涼的笑了兩聲。

    看她並未收進被子裏的手,像是沒有拒絕司青兒爲她診治,但她說的那些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司青兒俯身診脈,垂眸靜氣的分辨脈象,腦子裏卻翻來覆去的品味着大長公主說的那兩句話。

    尤其最後那句,衆生皆苦,救不救的……那是在說她,還是說原主的母親呢?

    一時捉摸不透這話的深意,司青兒便也沒再繼續在這段話上費心思。

    仔細分辨了大長公主的脈象後,倒是眉頭皺得連慕九昱都看出不對了。

    “怎麼裙襬上沾了好些灰,王爺陪妾身去換一身乾淨的吧。”

    司青兒說着,略有深意的眨了眨眼。

    原以爲慕九昱會很有靈犀的順着她的話起身,結果對方非但不接她的話茬,反而還大刺刺的拍拍膝蓋,道:

    “長姐糊塗了大半輩子也沒活明白,現在都這樣了,何必再對她遮掩粉飾?你看出什麼便直說了吧。說實話。”

    “……”

    說實話?

    怎麼說?

    說你家老大姐被人下了藥,而且這藥還下了二十好幾年?

    “長姐的身子嗎?其實也沒什麼,只要按着方子喫半年,長姐會好起來的。”

    司青兒避重就輕,說完便扭頭招呼雲嬤嬤,想叫她找公主府的奴才要筆墨。

    而恰在這時,據說是太醫的兩個中年男子,一前一後的跟着那個司青兒看着就不舒服的駙馬爺,小跑着進了外間。

    公主府的規矩真是怪,那個名叫雪寒的婦人,出來進去都小跑,而駙馬爺和太醫,竟然也是這樣。

    “聽說王爺要看藥方??”

    駙馬爺的臉上,還是之前那個諂媚的表情。

    兩三張字跡規整的藥方,隨着說話的功夫,也已經遞到了慕九昱的面前。

    看到藥方的一剎,司青兒的眉心跳了跳。

    就這種明顯剛寫出來的藥方,一看就是唬弄人的東西。

    而親手拿着糊弄人的假藥方的人,竟然是駙馬爺!

    難道說,牀榻上的金枝玉葉大長公主,竟是被自己的駙馬毒害了二十幾年?

    想到這裏,司青兒下意識擡眼去看慕九昱。

    之前慕九昱提到大長公主的時候,幾次因深陷往事而悲傷到不能自已。

    他重情重義,對曾經關懷照顧多自己的人,是那麼的珍惜看中。

    可他又實在厭煩駙馬,更厭煩公主府裏所有庶出子嗣,且每每他想替大長公主出頭撒氣,大長公主都會竭盡全力的維護駙馬或者府中姬妾……

    慕九昱愛重大長公主,也氣大長公主,所以後來乾脆就選擇性眼瞎,對大長公主和公主府的一應瑣事,都視而不見。

    但他後來見識了司青兒的醫術,那顆多年不曾再想過大長公主的心,便又活泛了起來。

    其實慕九昱對大長公主的這份心意,看着像是有些複雜,其實司青兒完全都能理解。

    只是,此時她看着駙馬爺拿出來的兩張藥方,再想到當朝大長公主的公主府裏,竟然還有那麼多庶出子嗣敢在皇族眼前晃悠……

    電光火石之間,司青兒這才真正明白慕九昱爲何會因一時賭氣,而多年不願探望牀榻上的大長公主。

    “去讓人收拾收拾,本王要接大長公主去叔王府小住。”

    慕九昱說着便推開駙馬爺舉着的藥方,冷冷道:“這種臨時拼出來應景的東西,你自己留着看吧!”

    大魔王的氣勢,瞬間壓得駙馬與太醫們不敢擡頭。

    而云嬤嬤也已經往外招呼着,想要讓日常伺候大長公主的奴才進來收拾。

    房間裏,本就不太和諧的氣氛,在這一刻,變得愈發冰冷。

    駙馬大約是想回絕的,但低着頭眼珠子轉了好一會兒,也沒說出一句完整的像樣的話來。

    “九九。”

    就在這時,一直扭頭對着牆,連駙馬和太醫進來都沒睜眼的大長公主,忽然開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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