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悄地推開門,就發現容筵正一人坐在院中,一擡頭便看到了自己。這下被撞個正着,倒不好直接再轉身回去了。
她強裝淡然地走了幾步,鬆了了松筋骨:“殿下這是在靜修?我出來透透氣,這就回去了。不打擾你啊。”
“若睡不着,就一起坐坐吧。”
本來都已經夠到了門邊,馬上就可以閃身回房了。雲初柔萬分遺憾的放下推門的手,坐到了石桌邊。
容筵依舊一副風雨可浸的如玉模樣,但周身卻是能感受到的低氣壓。明顯是有心事,但她也不想知曉容筵之事。
“今日試煉,多謝殿下一路相助。”想了許久,還是挑了個最妥帖的話題。
“無礙。說起來,我們也是互相幫助。”他不知從哪裏拿出了一副簡單的茶具,開始烹起茶來,“我很想知道容安一事的真相。我以爲,他會在最終試煉里路出馬腳。
卻沒想到讓你們也入了陷境,是我的不對。”
雲初柔有些喫驚,這太子殿下道歉的話是越發順溜了,這麼輕鬆就說了出來,倒與之前有些區別。
她眨巴眨巴眼睛,消化着新一輪的道歉:“看來,殿下還是很關心小公主的。”
“你是否以爲我最是冷漠無情,在試煉境中任由容安傷人且自傷,卻不出手相助?”容筵特意在冷漠二字上加重了讀音。原本讓人如沐春風的聲音,卻讓雲初柔聽得背後直冒寒氣。
他怎麼知道自己的評價,難不成是司壑那個大嘴巴?
雲初柔乾笑着:“先前不瞭解殿下爲人,是有些誤會。”經過這次試煉,他們也算是並肩作戰過,一路上冷眼旁觀,拋開那些偏見,雲初柔發現,容筵的確算得上是個體貼周到的人。不過這種體貼周到是否是他真心想做,還是不得不爲之,就不得而知了。
有時候,身份是坦途的路標,也是累人的枷鎖。
容筵從袖中拿出一本書,並剛烹好的茶水一道遞給了雲初柔面前。
雲初柔滿心疑惑地接過書:《蟲獸集》,這是何意?
容筵飲了口茶:“這本書是曦雲閣藏書,其上有對夜獸的詳細記錄。”
雲初柔打開書,內裏有一頁夾着書籤,赫然是一頭夜獸的模樣,下面的文字對夜獸的生活習性等事無鉅細一一記錄:
“有獸焉,其名夜。其貌漆黑如夜,匿於天衢山內親好混沌。嗜血,屬上獸族。可不以煉唯飲血而更壯如靈族衆。於千里之外辨識絲血,若嘗至,則靈力大增。無以少敵,可長相應之靈力。是以令其嘗至血,惟中之命門而搏之。”
雲初柔讀完,默然。
“當時,你是最好的選擇。我知曉面對梓正的院落,出了事趕來的一定會是溫玄。他曾詢問過我有關夜獸的情況。他也定能同你一起降服夜獸。”
見雲初柔想要開口,這次是容筵打斷了她:“我的確低估了夜獸的攻擊力,將你們置於險境之中。是我的錯。對不起。”
原來他並不是只顧神界顏面不管小公主死活,看來是自己小人之心了。
“你我之間,好像一直存着些誤會。今夜也是好時機,不如將這些誤會都攤開了說出來。”
她斟滿一杯茶,雙手舉起,認真地說道:“對不起,殿下,以茶代酒向您賠罪。”語罷,將茶一飲而盡。
容筵替她再次斟滿茶:“你何以會有我只會顧全大局之意?”
雲初柔微愣,總不能說是司壑那個大嘴巴說的吧?她訕笑着回答:“殿下自見我與兄長起,便反覆提到‘神族’、‘父君’、‘大局’、‘天界’等,我想着應當是如。看來又是我先入爲主了,應當再罰一杯。”
說着又要端起茶杯。容筵止住了她的動作:“我是顧全大局,你說得沒錯。這杯不該罰你。”說完,他自飲了一杯。
“父君自小便告訴我,身爲神界天子應當顧全大局。我便如他所言,事事以大局爲重。但如今,我卻不知道這般顧全的,是誰的大局,又捨棄了誰。”
看來是真的有心事啊,雲初柔望着悵然的容筵,長長的睫毛微掩深眸,遮去了眼中大半的亮光,好似瞬間失去了生氣一般,給如玉雕一般的俊俏男子周身蒙上了一層迷惘。
她張了張口,卻不知該如何迴應。
“可是殿下做得很好啊。”人人稱頌,無一不讚。
容顏苦笑:“若如此,你爲何可以看穿我的冷漠?”
雲初柔挑挑眉,這是跟“冷漠”二字對上了?
她仔細回憶着這段時日的經歷,認真答道:“我初遭大難,又到了這麼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裏,周圍人對我都是一副愛答不理的模樣。我自然會更敏感些。殿下不必煩憂。”您的表演還是非常完美的,起碼比司壑的表演要來得好。
“比如?”
雲初柔微眯眼睛,看來這是要打破砂鍋問到底啊。
她此刻已不覺得傷口疼痛了,但也了無睡意,心一橫就將心裏話說了出來:“比如您看似事無鉅細,但那種高高在上的體貼透着十足的虛假。”這可是你讓我說的。
但末了,她還是找補了一句:“哈哈,或許是我太敏感了啊,一人之見,做不得數,做不得數。”
容筵卻沒有生氣,笑了笑:“多謝指正,看來我以後還得演得更像一點。”
雲初柔皺眉,不知爲何,對他有那麼一絲絲的心疼:“殿下若是覺得累,其實也可以不用表演。”
做自己不好嗎?
做自己當然好,容筵苦笑。可他已經不會做自己了。
他做慣了最完美的人偶,做慣了神界的門面,做慣了公平正義、親和可人的神族太子。他已經忘記要怎麼做自己了。
或許心底還有那最後一抹溫情,可是大概他的母親,也從未想過要吧。
他想到今日所發生的事情,想到師父所言,想到自己的推斷,只覺得自己所有的堅持都好似一個笑話。明明違背了自己的信念,可他卻連最簡單的詢問都不敢。
他沒有自我,從未有過。掙扎過嗎,或許在已經被遺忘的年少歲月裏,是有過的吧。但現在的他,已經習慣了權衡大局。這種念想已經流進他的血液裏,成爲了生命的一部分,是他下意識的行爲和遇事最先有的念頭。
雲初柔說得對,他是連自己都可以捨棄,爲了天下大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