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緩緩起身,提起衣襬拾階而下,待走到陸明瑜和長孫燾面前,他當着文武衆臣的面,深深向陸明瑜與長孫燾鞠了個躬。

    長孫燾扶陸明瑜站起身,卻聽新帝誠摯地道:“揚州遭受滅頂之災,緊接着邊疆戰火紛飛,西戎又舉兵反叛,大秦正值風雨飄搖之際,朝廷因先帝之病手忙腳亂,等到接到北疆急報時已是許久之後。”

    “萬幸有二位挺身而出,頂住這要塌下來的天。朕,替天下百姓,謝過淇王與淇王妃,謝二位在國家危難之際身先士卒,也感謝戍守邊關的將士捨身就義。”

    “朕少不更事,從小錦衣玉食僕從無數,未體驗過民間疾苦,更未經歷過戰爭的殘酷,但從劉孝傑將軍的奏摺來看,我大秦這次一共犧牲了數萬將士,朕可以想象到這幾場戰役有多慘烈。”

    “故朕替天下,替這些被二位護住的諸臣,向二位道一句辛苦。朕將恪盡己責,願這天下盛世太平,沒有戰火紛擾,願英雄不再流血犧牲,將士可以平安歸家。”

    皇帝拜下,衆人哪有乾站着的道理,於是知道詳情的,不知道詳情的,皆接連下跪,如同海浪般伏在地上,三呼萬歲。

    陸明瑜望着眼前的少年,他只有十七八歲,眉宇間尚且青澀稚/嫩,但卻因爲這一身玄色滾紅邊的朝服,襯托得他沉穩威嚴。

    這一拜,既肯定了陸明瑜二人的功績,贏得朝中武將的好感,又把二人推到風口浪尖——這下誰人不知淇王夫婦是英雄,如若淇王夫婦有任何僭越之舉,怎生對得起大雄寶殿上天子這屈身一拜?

    陸明瑜不禁感嘆,夫君真是眼光獨到,挑出了這麼一個聰明人,倒是比先帝要高明許多。

    在新帝直起身後,陸明瑜與長孫燾還禮於他,看着他走回御座旁,朗聲道:“衆卿文步紫禁,金章綠綬,立於萬萬人之上,皆不是庸才之輩,如今大秦百廢不興,黎庶正處於水深火/熱之中,朕殷切希望,衆卿能齊心協力,讓大秦度過此難關。”

    “朕,賞罰分明,爲大秦立下汗馬功勞者,重賞!假公濟私中飽私囊者,重罰!望衆卿應以淇王夫婦爲榜樣,行利國利民之舉。”

    衆人再次三呼萬歲,新帝才揮揮手,讓內侍宣讀他早已準備好的聖旨。

    “陛下有旨,淇王驍勇善戰,屢建奇功,加封爲忠毅親王,食戶淇州、浚州二州,賞金千兩,綾羅綢緞百匹,珠寶十箱,可豢養私兵數額由五千增至一萬。”

    “淇王妃身懷六甲,卻在國家危難之際挺身而出,巾幗不讓鬚眉,堪爲天下人之表率,賜封淇王妃爲護國親王妃,賞金百兩,珠寶十箱,並賜非正式場合對上免跪之權。”

    “擢升將軍劉孝傑爲從三品撫遠大將軍,賞金百兩,賜丹書鐵券一份。”

    “其餘將士,請淇王將其功績具表上奏,屆時朕再行論/功行賞……”

    這旨意一下,多數臣子不表意見,少數臣子卻不樂意了。

    怎麼回事?

    新帝什麼時候悄摸摸地整了這樣一份聖旨,也沒跟衆臣商量啊!

    況且還給了淇王具表功績之權,這不等於給了淇王“假公濟私”,在軍中培植自己親信的便利?

    而齊國公則更惱怒,以一種難以置信的眼神看着他的外孫,不知道這個小崽子怎麼私底下幹了這樣一出事?

    新帝登基,最風光的應是蕭家纔對,就因爲新帝是他蕭家一手培養出來的。

    然而淇王已是親王之尊,如今卻有了“忠毅”的封號,其妻已是護國王妃。

    如此說來,淇王夫婦已一躍成爲帝后之下的第一人。

    苦心經營這麼多年,扶持兩個太后,兩個皇帝,朝中說話最響的,本該是他齊國公。

    怎麼到頭來,還要屈居淇王之下?

    他受點委屈也就算了,日後還有上天的機會。

    可這小崽子怎麼這麼傻?在這應該抓住兵權的時刻,反而把兵權推給淇王。

    這下好了,淇王只需要在奏摺裏給自己人表功,讓自己的勢力滲透到軍隊裏,北疆兵權早晚旁落他手。

    如果淇王大方一點,具表的時候再推舉幾個外人,那些不是淇王培植的將士,也有可能感念淇王給他們榮耀,從而被淇王納入麾下。

    兔崽子啊!

    翅膀硬/了啊!

    這種好事都不交給外公?卻交給一個權力如日中天的王爺。

    他是想把皇位拱手相讓麼?

    齊國公本就被陸明瑜氣得不輕,聽聞此消息,差點被氣得直接去世。

    風先生聽到他咬牙切齒的聲響,扭頭低聲揶揄:“年紀大了,就少折騰,那些大姑娘小媳婦傷身得很,你看你這雙腿軟的,都站不穩了。”

    “風澈!你……”齊國公氣得說不出話。

    他當真要氣死了!

    氣死了呀!

    齊國公捂着胸/口,呼哧呼哧喘着粗氣,愣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切。”風相輕嗤一聲,抱着玉圭繼續站定。

    新帝將文臣武將的心思看在眼底,胸中禁不住升起一種孤寂之感。

    彼時他站在殿內,身邊站着的,有很多和他一樣奮力往上爬的人。

    此時他坐於御座之上,坐擁天下,無數人匍匐腳下,可他卻覺得孤零零的。

    這個皇帝,遠沒有想象中好當,他不是傻子,綜合外祖父曾經讓母妃做的那些事,他心知等到自己真正成爲帝王時,會面臨怎樣的後果。

    朝臣掣肘,外家束縛。

    他接了這個爛攤子,就算想要收拾好,也會有一堆人攔住他負重前行的道路。

    所以,在別有用心之人沒有反應過來前,他要把滔天的權柄遞到皇叔手中。

    只因爲,他信皇叔。

    信那個可爲天下而死,愛惜每一個將士,每一個子民的男人。

    所以就算皇權旁落,他也認了。

    他的目光又掃向風相,這個精明睿智的男人。

    從這個男人敢在政事堂恨鐵不成鋼地鞭打自己時,他就知道,這不是一般的男人。

    有風相在,他心安啊……

    最終,新帝把一切心思都藏起來,默默忍受着高處不勝寒的冷清,努力把他所學知識,用在爲帝、爲君之上。

    一個內侍匆匆進來,在新帝的的內侍主管盧公公耳邊低聲耳語幾句,新帝的笑意藏都藏不住,他向衆卿宣佈:“今日真是個好日子!小璃兒和景言回來了,快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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