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少府的風頭強到什麼程度了?
前不久,在朝會上,少府令劉舍甚至跟御史大夫晁錯對噴了起來了!
這在過去,是無法想象的事情!
晁錯是誰?
先帝時,就敢以一個內史的官位,在幕後操作着陶青,跟丞相申屠嘉唱對臺戲。
什麼掌摑袁盎,腳踹竇嬰,爲漢家八卦黨,提供了數不清的素材。
這樣一個強勢的官僚,在擔任御史大夫後,依然不改本色。
當今丞相周亞夫,數次被其頂到無話可說……
而劉舍呢?
先帝時,晁錯鼻孔裏哼一聲,他就嚇得跟老鼠見了貓一樣,要躲到天子的屁股後面去求庇護了。
即使今上即位以來,劉舍給人的印象,也是朝堂裏的泥塑雕像跟象徵。
也就是跪舔天子的時候,能見到他的影子。
其他時候,都可以無視這位少府。
然而,上次朝會,劉舍卻正面剛了一波晁錯,讓無數人大跌眼鏡。
當時晁錯都被嚇了一大跳。
然而,讓所有人意外的是——面對劉舍,晁錯退縮了。
在這背後,隱藏的事實是——如今的少府,藉助武州之戰的空前大勝,地位大大拔高。
而且,現在的少府,根本不差錢。
旁的不說,天子已經下詔,將細柳營所繳獲的全部牲畜,盡數劃歸給少府處置。
僅此一項,少府起碼要賺回大半個國庫!
而且武州塞一戰,胸甲騎兵大顯神威。
又讓朝堂上下,人人都必須巴結少府和墨苑。
做了幾年尚書令。汲黯現在,已經徹底明白,自己的這個國家,是個什麼體制了。
大漢王朝,就是一個跟秦一樣的軍國主義戰爭機器。
它看上去,似乎跟秦完全不同。
過去數十年,帝國的主要精力。都放在了內政上。
今上即位之前,對外戰爭。屈指可數。
看上去好像已經成爲了一個文官政權。
然而,任何對這個政權,這個體制,有所瞭解的人,都會知道。
構成整個統治階級的金字塔頂端的兩千石大員。
誰不是兼職着一個武將職業?
出將入相,是考覈一個郡守或者朝臣是否合格的標準。
地方上,每年冬天,郡-縣-鄉-亭各級政府,都會組織聲勢浩大的民兵、郡兵演練。
邊塞的郡守。基本上都是從軍隊出來的。
朝堂之上的三公九卿,哪怕是晁錯,這個從未帶過兵的人,其實骨子裏,也是個軍人。
看看他寫的那些出名的奏疏吧!
幾乎所有的內容,都在圍繞着軍隊,圍繞着國家武備。進行闡述。
在汲黯這個級別的官員眼裏,這個國家的現行體制,其實從一開始,就是一個軍國體制。
爲什麼?
不僅僅是官員多有軍方背景。
更可怕的是,誕生於秦代的軍功勳爵體制,依然在發揮作用。
目前的漢室。貴族勳臣,除列侯之外,自關內侯以下,採用的是無比嚴苛的遞降爵位的體系。
而底層要向上爬。卻很簡單,一個首級,就能讓一個公士成爲上造。
但,丟起爵位來,卻是飛快!
一個列侯,喫上一個敗仗,哪怕是小敗,也可能會被奪爵。
這就是商君爲秦爵系統設計的‘得之有途,失之亦然’。
漢室繼承了秦的一切,包括軍功勳爵名田宅制度和它的整個評定和判斷系統。
雖然數十年來有所刪改和打壓,但,整個國家的體制,在實質上依然是運行在這個系統上的。
漢室依然是編戶齊民,如商君一般,將百姓登記在冊,統計人口財產田畝數量。
如今名田宅制度雖然因爲授田不再而崩潰,但官員卻依然是從高等爵位的人羣衆選拔。
而且,隨着天子屯墾懷化,授田制度已經用了另外一種方式迴歸。
在軍功勳爵名田宅制度的陰影之下,軍功,意味着一切。
你的財富、土地、妻妾、社會地位甚至特權,一切都跟軍功掛鉤。
更可怕的是,秦漢兩代,判定軍功的標準,是根據淨賺多少首級來計算的。
舉個例子,某將軍率部斬首八千,但他損失了八千零一人。
在軍功計算時,他的軍功是負的……
但下面的卒子,依然按照自己斬首數來算功勞。
這種評判制度,對所有文官,都是噩夢!
因爲,只要這個系統存在一天,那麼,文官們就休想不靠軍功就爬上丞相的位置去。甚至,根本不要想不靠軍功就爬上去!
漢室至今也就只有一個晁錯,也唯有一個晁錯。
而且,在選用官員和任免時,國家會優先考慮有軍功的人,通過制度,人爲的淘汰那些沒有軍功的人。
即使是軍功勳爵制度頂峯的列侯們,也並非高枕無憂。
兩次戰爭之間,沒有撈到軍功的人,都只會有一個下場——回家種田!
甚至於被一擼到底!
這就是爲什麼,每次漢家天子下令動員,所有的列侯家族,都會派遣子侄,帶着家兵和家臣,從軍作戰。
這就是爲什麼,每次大軍開拔,屁股後面,總會有無數自帶乾糧,哭着喊着要投軍的地方豪強跟官宦子弟。
這不僅僅是人們知道,軍中自有黃金屋,軍中自有顏如玉。
更因爲,假如他們想要保住現有的爵位和社會地位,就必須從軍,撈取軍功。
不然。後來居上的泥腿子,就要奪走他們的一切——下次選用官員時,那些撈到了軍功的泥腿子,就會取代他們,將他們的子侄淘汰出局。
在這樣一個軍功意味着一切的政體中。
很顯然,製造了胸甲騎兵輝煌的少府和墨苑,成爲了所有人眼裏香餑餑。
所有的列侯勳臣甚至外戚。都要巴結和跪舔他們。
不然,人家稍微用點手段。卡一下你的胸甲供應,你就要哭鼻子了!
所以,汲黯纔會感覺爲難。
如今的少府,勢力和聲望以及名聲,都已經攀至漢室以來的巔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