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化候京兆尹薄世,都安東五年,愛民如子,深合朕心,此番命卿爲京兆尹,望卿再接再厲,不負天下,不負朕望!”
聽到天子的讚譽,薄世連忙拜道:“不敢!唯願殘軀,爲陛下門下狗彘……”
而其他大臣,則都是心情複雜的看着薄世,以及薄世屬下的那些年輕官員。
這些人,有的是從安東隨薄世一同入京,有的是在齊魯吳楚的地方英才,更有着自布衣而起的寒門士子。
他們來自於諸子百家,社會各階層。
有封君之子,有農民之子,有軍人之子。
有法家門徒,儒家士子,甚至墨家背景。
這些來自社會各階層的年輕人,雖然來源不同,出身不同,但都有着一個相同的鮮明特徵——年輕!
最年長的是長安令楊暉。
他今年剛過而立之年,不過三十歲!
但這個小吏的兒子,卻在河東郡一步一個腳印,用了八年時間,從一個薔夫成長爲主薄,及至今日,衣冠朝服,正冕而立!
不出意外的話,五十歲前,絕對可以成爲九卿!
這太恐怖了!
許多列侯看到楊暉,只想回去將自己家裏的幾個不孝子的腦袋都給錘爛!
而最年輕的孔僅,今年才二十四歲,在尋常人家之中,可能剛剛承擔起一家之重。
但他卻已經當了三年官了。
從公開的履歷來看,他曾經先後歷任了南陽鐵官令、南陽鹽鐵令、雒陽鹽鐵都尉。
如今被調入長安,出任京兆尹下屬的市坊司令。
而孔僅也由此成爲大漢官場上第一個以商人子弟的身份,而出任高級文官的先例。
破除了商賈子弟不能爲官的禁令。
雖然這禁令其實早就已經失效了。
前有張釋之,以商賈子弟而列爲九卿。
後有主爵都尉衙門,上上下下,大部分都是商賈子弟。
甚至,如今每年考舉,商賈子弟的比例都是不斷提高。
去年,考舉士子之中,商賈子弟次破千。
今年,更是有可能突破兩千,在所有考舉士子所佔份額雖然依然不及一成。
但是,瞎子都看得出來,再過十幾二十年,商賈、工匠子弟所佔份額,將很可能佔據三成甚至一半!
雖然許多人慌張惶恐,但卻無力阻止。
因爲,這是時代展,社會展的必然趨勢。
現在,除了地主,商賈的財富和力量,正在不斷崛起。
他們尋找、生產、製造、銷售、販賣、轉手,不斷的吸納着人口和勞動力。
而商業的利益是如此之大,以至於連許多原本世代耕讀傳家的士大夫家族也挽起袖子,悄悄的下場,開始了以工坊爲業。
元老石奮和少府卿桃候劉舍,就是第一批喫螃蟹的人。
所以,在這個背景下,孔僅出任長安市坊司令吏的任命,無聲無息,甚至都沒有人討論和議論。
即使有,大家也聰明的選擇性無視了孔僅的出身以及他父兄的背景——孔僅是南陽孔氏之子,他父兄是目前南陽地方上最大的私營鐵器作坊主之一,他們家的作坊,歲產各類鐵器數萬件,遠銷睢陽、雒陽、彭城。其家訾以數千萬計。
上個月孔氏就將他們在長安好不容易買下來的幾個商鋪全部轉手……
與孔僅不同,另外一個官員的任命,則在整個長安朝野和輿論之中,都引了軒然大波。
原鬱夷縣縣令張恢被升遷爲京兆尹的農稷令。
張恢此人,原本是士大夫之子。
他的父親就是大名鼎鼎的故廷尉江都王丞相張釋之。
其家學頗深,本人也素有微名。
但問題是——鬱夷縣是什麼地方啊?墨家的大本營和老巢!
自元德以來,鬱夷就是一個其他學派針潑不進,水侵不入的地方。
當地的地方亭裏,墨社林立,曾經有前往鬱夷採風的儒家士子,看到了當地的情況後,哭着跑回長安對其師長哭訴:鬱夷之地,戶戶皆立墨翟之像,村村皆有墨社之在,民凡生老病死,皆以墨法墨禮而治之,禮樂崩壞,大道不存……
對儒家來說,鬱夷縣的情況,就像是末日一般。
因爲當地,墨家接管了所有的民生。
一方有難,必定八方支援。
士大夫地主豪強,失去了所有運作的空間。
這等於從根本上否定了儒家所認可和所認同的人生觀、世界觀、義利觀。
對於儒家來說,鬱夷就是地獄。
而除了儒家,法家和黃老派,也是這麼個感覺,只是感覺和反應不如儒家強烈。
畢竟,對於貴族地主來說,墨家墨社控制下的岐山原地區,就是一個噩夢,彷彿一個幽靈,徘徊在他們的頭頂,揮之不去。
作爲鬱夷令,張恢哪怕其實不是墨家子弟,也足以讓人恐慌。
因爲,到現在爲止的所有事實都證明了——任何向墨社控制區域摻沙子的行爲,都是肉包子打狗……
儒家、法家、黃老派,曾經數十次向岐山原派出自己的得意弟子,企圖滲透和瓦解。
但結果卻是……
不是那個弟子自己被絕望和恐懼所擊敗,灰溜溜的逃回來。
就是那個弟子,再也不與自己的師長聯繫。
他拋棄了自己曾經堅持的東西,轉而成爲墨家門徒。
就像戰國時期,那些曾經背棄了孟子、荀子的儒家門徒一般,他們確信自己找到了真理和道路。
找到了致太平的方向。
這纔是最糟糕,也最讓人恐懼的!
岐山原,就像一個海綿,不斷的吸納着其他學派的力量,茁長成長,日益壯大。
今天,他們的影響已經走出了岐山原。
在漢中,在蜀郡,在華陰甚至在鴻固原,都出現了一些大大小小的墨苑組織。
在這樣的情況下,墨家恐懼症,襲上所有人的心頭。
張恢的任命,也就變得格外敏感和讓人恐懼了。
但,這是天子的決定,沒有人可以更改。
更何況,張恢出生名門,其父張釋之天下知名,留下了龐大的政治遺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