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側是灰白的牆,上面佈滿了青苔的綠印子,被太陽曬淡了,成了淡青色,略微帶了點蟹子黃,三種顏色糅合在一起像一幅抽象的油畫。
臨街的牆上一式的開了兩個窗子,一上一下,住在樓上的人從窗戶裏挑出一根竹竿,旁若無阻地伸到對面的屋檐上,上面掛滿衣服,懸空地,看底下人走來走去。
屋角下有幾隻貓穿梭來去,嗖的一聲跳上了牆頭。
申城的里弄,姑蘇的小巷,都自然的帶着一絲江南風情。
當街邊的大姑娘小妮子說起吳儂軟語時,空氣彷彿也變得水墨起來。
走進唐玉梅家所在的小院子,當頭一盆洗菜水潑了過來,一個穿着藍花布衣的胖大嬸,擡頭笑道:“對不起,沒看到你們走進來。王總,是來找唐廠長吧?”
王林笑道:“是啊!她在家吧?”
“在!”胖大嬸朝唐玉梅家喊道,“玉梅!玉梅!王總來找你了!”
王林這張臉,在這附近也混熟了。
唐嫣見這裏的人都認識王林,倒是一訝,連忙把手從王林手裏抽了出來,不太自然的笑了笑。
張小婉俏麗的身影,有如蝴蝶一般飛了出來:“王總哥哥!你來了!快請進來。”
她的目光,很快便從王林身上落到了唐嫣身上。
唐嫣上次來時,曾見過唐玉梅和張小婉一面。
張小婉看着唐嫣,笑容漸漸消失,羞怯的道:“你怎麼來了?”
唐嫣道:“小婉,你好,我是你小姨。”
“我知道你是小姨。”張小婉道,“我家不歡迎你。我媽說了,叫我不要和唐家的人來往。”
唐嫣尷尬的笑了笑:“我過來看看你們。”
王林道:“小婉,不得無禮。來者都是客。”
張小婉無奈的嘟了嘟嘴:“好吧,誰叫你和王總哥哥一起來呢?進來坐吧!”
唐嫣道:“王林,我還多虧你的幫忙,不然我連門都進不了。”
王林道:“小婉其實很懂事的,根苗在於你大姐,你得解開你大姐的心結。
“我知道。但這個結,我恐怕是解不開了。”唐嫣道,“錯是我爸犯下的,痛苦卻要我們這些兒女們來承擔。”
王林喉結上下滾動,一股難言的滋味涌上心頭。
他想到了周小米和王霏,她倆以後會認他這個父親嗎?
唐玉梅走了出來,先是對着王林一笑,喊了一聲王總好。但當她看到唐嫣時,臉色便變得沉靜了。
“進來吧!”唐玉梅說道,“什麼時候來的?”
唐嫣道:“我剛來,先來看看大姐。”
唐玉梅冷淡的說道:“我不是你大姐,我早就不是唐家人了。我只是還姓唐而已。不巧的很,我們剛喫過飯了。”
王林和唐嫣走進房裏。
唐玉梅家雖然還住在老地方,但屋裏的傢俱牀品,倒是煥然一新,買套新房子困難,但買傢俱用品還是方便。
唐嫣看看這個小家,問道:“大姐,你們過得好嗎?”
“好着呢!”唐玉梅招呼王林坐,“王總,坐下說話,小婉,給王總泡茶。”
張小婉清脆的答應一聲,泡了兩杯茶來:“王總哥哥,請喝茶。小姨,你也喝。”
唐嫣接過茶杯,說了聲謝謝。
“大姐,我給你買個房子吧?”唐嫣說道,“我用自己的錢幫你買。不是我爸的錢。”
唐嫣難過的眼眶都紅了:“大姐,你怎麼能這麼說話呢?我們都是一家人。”
唐玉梅冷着臉道:“你好意思跟唐家去認一家人?這要在國內,你跟我一樣,都是私生女!我可沒臉去認那個家!”
唐嫣心裏難受得跟貓抓一樣,手裏的茶是滾燙的,一如她此刻的心情。
王林看出氣氛不對,覺得這樣下去,只怕要吵起來,便笑道:“唐嫣,我們先去喫飯吧?小婉,你陪我去喝杯酒!”
“好啊!”張小婉應了一聲,但馬上感受到母親嚴厲的目光,便又期期艾艾的道,“王總哥哥,我喝不了酒。”
王林道:“那就喝杯飲料。就這麼說定了。我們走吧!”
張小婉看看母親的臉色,見她並沒有阻攔,便高興的跟着王林他們出來。
王林發了話,唐玉梅總不能不給他面子,只得任由女兒跟着去了。
出了院門,唐嫣再也忍不住,眼角滑落兩滴眼淚。
張小婉乖巧的跟着王林身邊,不說話。
王林道:“唐嫣,別傷感。小婉娘也是無心之語,並不是針對你。”
“我知道。我心裏難受。”唐嫣抹了抹眼睛,“我的出生,我能選擇嗎?我能跟我跟我說,我不想出生在這樣的家庭嗎?”
張小婉柔弱的說道:“小姨,你別生氣。”
唐嫣道:“我沒生氣,小婉,你老實跟我說,你們的生活,過得好不好?”
張小婉道:“我們過得很好!王總哥哥讓我媽賺到了很多錢。”
她壓低嗓音,低聲笑道:“真的很多錢哦!不過我媽都存了起來,捨不得花。她也不讓我跟任何人講,說是怕別人嫉妒。小姨,你不用擔心我們,我們過得可好了。”
唐嫣微微一笑:“那就好。王林,謝謝你照顧她們。”
王林心裏卻很不滋味。
唐嫣剛纔的那番話,擊中了他的軟肋。
周小米和王霏,將來會不會也責任母親,說她們並不想出生在這樣的人家?
唐嫣擁有一切,從小衣食無憂,住着豪宅,過着名媛的生活,享受着榮華富貴,但她卻並不開心,從她的表現看得出來,她也並不想當唐季賢的私生女。
上了車後,王林的精神還有些恍惚。
“王林,我們去哪裏喫飯?”唐嫣碰了碰王林的手,問道。
“去老飯店吧!”王林隨口說道。
他的目光投向窗外,變得深邃而憂鬱。
找情人爽的是一時,但生下了孩子,卻讓孩子痛苦一世?
王林第一次懷疑,自己的所作所爲,或許真的是在害人。
周小米和王霏,也是他的親生女兒啊!
如果她們長大以後,嫌棄自己的出身,以是王林的女兒爲恥,那王林能好過嗎?
爲人父的王林,心裏沉甸甸的,有了更多的隱憂,對人生和女人,也有了更多的思考。
然而,他又能怎麼辦呢?
他這一生,註定不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