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身邊坐着一個男人,大概四十歲左右的年紀,他用手不停地揉着自己的臉,非常地忐忑不安。
就在一個鐘頭之前,這男人帶着一個五六歲大的孩子,進了旁邊的採血室。
那孩子出來的時候,驚恐萬分。
男人失魂落魄把孩子交給旁邊一個年紀較大的女人,並讓她把小孩兒帶走。
孩子離開之前,一直在哇哇大哭。
男人一直擡頭看着孩子,臉上的表情很複雜。
此刻,他一個人等在鑑定中心門外,等待着最後的鑑定結果。
時間就這麼一分一秒地流逝了,男人突然開口問我:“你也是來……?”
我點了點頭。
男人看了看周圍:“孩子呢?他人在哪兒?”
我說:“不是今天,我先來問問,可能……過兩天吧……”
男人聽後,擡眼看了看天花板。
過了一會兒後,他又問我:“你的那個,也是兒子?”
我說是。
男人嘆了一口氣。
他接着說:“兄弟,你說我們男人多不容易啊,在外面拼死拼活掙錢,到頭來生個兒子,都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
我看着男人,也不知道怎麼回覆。
有些痛,是說不出來的。
就算是感同身受,也不知道該怎麼勸慰。
男人遞給我一根菸,我衝他擺了擺手:“謝謝,我不抽菸。”
男人也不勉強,他給自己點上後,又問我:“孩子多大了?”
我說:“還不到三歲。”
深吸了一口煙後,男人點了點頭:“小還好,還沒太多的感情,真要是割捨起來,也挺容易的。”
我看着他,只見他的臉色黑黃,眼睛周圍的黑眼圈很厚重。
看樣子,他最近一直沒休息好。
只聽他繼續說道:“不像我,孩子馬上上一年級了,那些該記的事兒,能記的事兒他都知道了。”
我問他:“你們感情怎麼樣?”
“好!”
男人想都沒想就出了這個字:“他生下來沒多久,他媽就外省工作了,從小都是我把他帶大的,一天都沒跟我分開。”
男人吐了一口眼圈。
他擡眼看着窗外。
鑑定中心也不知道爲什麼,窗戶上安裝了防護網。
拇指粗的不鏽鋼條,橫一條,豎一條的把窗外的天空弄了個支離破碎。
“這孩子很乖的,大人說什麼,他就聽什麼,我每年夏天都帶他去游泳,還給他報了跆拳道的興趣班,他喜歡我都無條件滿足他……”
男人在說到這些的時候,我注意到他的嘴角微微上揚。
“你知道嗎?剛纔我帶孩子進去的時候,他問我要幹什麼,我告訴他,我是帶他來體檢身體的。”
我說:“他那麼小,應該會相信吧。”
男人還是盯着窗外一直看着:“現在他的確會相信,不過再過幾年,那就不一定了。孩子心思特別敏感,他之前就一直問我,是不是跟他媽離婚了,就不要他了?我總哄他說,沒這回事兒。”
我不解地問道:“既然你這麼在意他的感受,爲什麼要來這裏,就這麼糊里糊塗的,不是也挺好嗎?”
男人苦笑了一下:“糊里糊塗?人這一輩子啊,有些事兒能糊塗,有些事兒必須得弄個一清二楚,要不然,死了也不閉眼。”
我又說:“如果結果,真是你想的那樣,那你該怎麼辦?”
男人的眼神暗淡了下來。
“如果真是這樣,那就是我跟他的緣分盡了吧。”
“你真能割捨下?”
男人扭頭看着我:“你也割捨不下孩子,但你也不到這兒來了?”
我被他這麼一問,一下子就語塞了。
我一下子意識到,自己剛纔的問題,確實是問得稍微多了些,甚至還有一些越界。
於是趕緊向男人道歉。
男人卻說:“你不用跟我道歉,其實你問的不是我,你問的是你自己,我說出的那些話,跟你心裏面想的,是一致的,你只不過是藉助我嘴裏說出來了,僅此而已!”
聽了這話,我心裏頓時咯噔了一下。
我就像是被人看穿了一樣,內心一直壓抑着的情緒,一下子就像是黃河決堤一樣氾濫開來。
我的身子微微顫抖着,強烈忍着眼睛裏即將落下來的淚水:
“我兒子……真的很乖……他……”
好不容易,我才艱難地吐出了這幾個字。
男人見狀,從煙盒裏再掏出了一根菸遞給我:“這種時候,就不要憋着了,還是抽一根吧,至少可以定定神!”
我頓了一頓後,從他的手裏接過了那支菸。
男人替我點燃香菸後,我用力吸了一口,一股強烈的刺激感穿過了我的喉嚨。
只聽他說:“適當的時候抽一口,平穩感情,男人需要控制情緒,香菸起的就是這個作用!”
我聽後,又猛得大吸了一口。
雖然還是被嗆得不停咳嗽,但是好像情緒真的舒緩了一下。
我對他說連聲謝謝,他正要說什麼,這時一旁的大門開了,一個穿着白色大褂的工作人員走出來:
“杜東平,你的鑑定報告出來了!”
男人一聽,手一抖,菸頭立刻掉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