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回到金城後,鄂東嬌就沒有睡過一個好覺。
她失眠,有一種數着日子過的感覺。
她的心裏有一個絕望的倒計時。
“下個月初,老夫人回來,我不管你用什麼藉口,親自向她請辭吧。”
厲堇元的話,就是她的倒計時。
倒數的日子裏,傭人爲她送來木瓜燉的雪蛤,鄂東嬌食之無味。
傭人又小心翼翼地提醒:“姨太太,您心情不好,要不要玩一玩貓兒?”
鄂東嬌心想,也好。
可是懷特被抱過來,那瘦巴巴的樣子反而硌手,鄂東嬌頓時大發脾氣,難不成這羣傭人捧高踩低,以爲自己失寵,連她的貓也懶得伺候了。
傭人嚇得急忙跪成一排:“姨太太,不關我們的事,廚房已經是變着花樣給您的貓兒弄喫的了,可它就不喫,一直叫,還把嗓子都叫啞了,要不要尋個獸醫過來看一看?”
鄂東嬌皺眉,點點頭。
獸醫也沒看出個什麼好歹。
獸醫走後,成衣設計師送衣服來了。
“您看,這是桑蠶絲旗袍,輕盈華麗,只這一件,就用了三千個蠶繭。”設計師洋洋得意地吹噓着,“您穿着它出席任何宴會,都是全場目光的中心。”
鄂東嬌不以爲意,這些年,厲堇元從不虧待她,她見慣了好東西。
三千個蠶繭而已,不值一提。
她還有一件長裙,繡滿了三千顆水晶,也是穿了一次就膩了。
可她忽然想起什麼,摸着桑蠶絲柔滑面料的手,一下子用力撕破了口子。
蠶?
她怎麼忘記了?懷特最喜歡喫的不就是那些小玩意兒……
鄂東嬌整個人頓時變得眉飛色舞,如果真如自己所料,那她就不會被驅逐了!
晴空萬里。
金城熱鬧非凡,人人都不約而同地朝着同一個目的地出發,今天,羅鳴奇跪着的雕像正式揭幕,永遠跪在金城門口,揹着“罪大惡極”的木匾。
黑色的轎車停在城門口附近。
車窗搖下半截,縫隙裏只露出一雙神祕的鳳眼,罩在黑色蕾絲面網的後面,帶着令人心碎的美麗。
她憂鬱地望向羣情激奮的那邊。
金城人人苦羅鳴奇久矣,他不管手下士兵橫行霸道,也授意政府設立各種苛捐雜稅達到上百種,甚至信奉洋人高人一等。在他掌權期間,金城的一羣流氓洋人居然毫無顧忌地闖進一所女子學校,抓着女學生陪酒跳舞玩樂,而無任何事後責罰。
賀知知不眨眼地看着這一幕。
羅鳴奇淪落至此,再也沒夢魘中那麼可怕。
她心頭淤堵的一團惡氣,終於開始有了散去的跡象。
“你信鬼神嗎?”她身旁一個聲音忽然問,“我本來不信,但從現在開始,我信。”
車裏還坐着厲堇元。
今日,是他來到公寓,說帶她去個地方。
“什麼意思?”賀知知回頭望着他。
車廂裏很暗,厲堇元的面色晦暗,似墳墓一般森冷:“我把羅鳴奇的屍體灌滿水銀,釘在鐵皮雕像裏面,底座還壓了一道黃符。我要他就算有靈魂出竅,也永生永世鑽不出雕像,投不了任何胎,連畜生道的一隻豬都不能做。”
賀知知沉默,片刻後哽咽:“多謝你的心意。”
打仗的人很少這麼惡毒,因爲大家都是把頭懸在褲腰帶上的,今日可能你死,明日也許我亡。大部分征戰沙場的,都會願意給對手留個全屍,盼自己來日也能有個體面的死亡。
厲堇元是殺過很多人的殺神,但通常不會那麼變態地折磨屍體,總是一槍給個痛快。
羅鳴奇,是他唯一一次連屍體都不放過。
他在爲她行惡。
就算來日下地獄。
兩人準備驅車離開,賀知知最後一次望向遠處那個卑微渺小的羅鳴奇跪像。
“那是不是雷大小姐?”
排隊的人無意中看向這邊,開始議論紛紛。
“不錯,是帥府的車。”
“對,好美的眼睛!我看《俠女行》至少十遍,記得很清楚。”
不少人頓時脫離隊伍,圍了過來。
“快走!”賀知知驚叫道。
然而人羣從四面八方圍住,車完全被困死在包圍的圈子裏。
她慌張地搖上車窗,與外面隔絕。
世界上沒有不透風的牆,金城的小報上長篇累牘地刊登過她的遭遇,彷彿就在現場記錄那般,極盡渲染之能事。
賀知知捂着耳朵,她害怕聽到別人罵她不知廉恥地活着,或者繪聲繪色地拿那日的細節逼問她是不是真的。
人聲鼎沸,不是一扇薄薄的車窗可以隔開的。
厲堇元堅定地握住了賀知知的手,從耳旁拉了下來。
“你聽!”他沉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