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三流異類 >第 57 章 溯源千年7
    ???

    不過幾個眨眼的工夫,一行過去,黃泥地上四個大字已鋪展在前。

    容竹認得自己名字,自然知道“容”、“竹”二字長什麼樣,但白玉休筆下的幾個字模樣卻有點奇怪,好像是四個不一樣的“竹”。

    容竹道:“這是‘竹’字,我認得,可爲什麼它們長得不一樣?”

    白玉休放下藤條,道:“此爲行書,隸書,楷書,草書。你覺得何種中意,可以只學一樣。”

    “原來是寫法不一樣。明白,以前學堂先生說過的。”容竹託着下巴踱步繞圈,目光端詳在地上的大字上。要說這白玉休也不過才一千多歲,若拿凡人比,虛歲尚不滿十五,正是懵懂少年一個,可字卻已經寫得這麼好了,不但好,會的還挺多,一個字變出這麼多花樣,可見是塊讀書的材料。

    不比自己,入學堂跟下地獄沒兩樣,都是欲生不得欲死不能。

    容竹端詳了好一陣,最後乾脆蹲下來貼近了看,然後一拍腦袋,指着中間那第三個字道:“就這個!這個這個……楷書,對,就它了!”

    白玉休不置可否,攤開左手,一本薄薄的書冊從無到有出現在他掌中。這是自他入鈴山來第一次施展術法,雖然身體還未完全康復,靈元也依舊被封,但只是變本書而已,還是能辦到的。

    白玉休將書冊打開,指着爲首的第一行字念道:“天地玄黃,宇宙洪荒。今日就先學這一段。”

    容竹完全買賬,點點頭,老實巴交地靠過去,貼着白玉休的胳膊去瞅那書上的字,跟着念道:“天,地,玄……”

    白玉休:“玄黃。”

    容竹乖巧點頭:“玄黃……宇,宙……”

    白玉休:“洪荒。”

    “洪荒洪荒,”容竹吸吸氣,試着完整地來一遍:“天,地,玄……黃,宇……宇宙,洪,荒。”

    他一個字一個字念得極認真,專注且虔誠的目光一分一縷全聚焦在白玉休掌間的書頁上。而就在他埋頭背唸的時候,白玉休稍稍側目,以一種很少出現在他眼中的類似柔和寬容的目光,靜靜向那個背誦的人望過去。

    時間白駒過隙,轉眼又是一個月過去。

    這一日,山裏陰沉沉地起了涼風,沒多久雨就落了下來。容竹穿好自制的篷衣,戴上雨帽,腰間捆着幾圈麻繩,一副要去幹大事的樣子。

    白玉休在洞裏打坐,阿迷在旁邊翻跟斗玩,見容竹這般架勢,忍不住問:“下雨天還出門,幹什麼去?”

    容竹道:“廚房沒蜜糖了,去崖上摘點。”

    阿迷道:“就不能挑個好天去?蜜糖罐子這麼快就空啦?”

    容竹道:“雨天蜜蜂回不了家,這會兒去免得挨蜇。罐子裏那些上回全拿來醃蜜餞了,你沒看見啊?”

    阿迷吐舌頭:“沒看見沒看見,我當你偷吃了呢。”

    容竹懶得理它,正要邁腿走人,發現白玉休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睛,正往他這邊看過來。

    容竹朝他眯眼一笑:“吵到你了?”

    白玉休睫毛動了一下,撇開頭道:“無事。”

    容竹道:“我要出去採蜜,你來鈴山這麼久,還沒出山玩過吧?要不要一起?”

    大約是沒想到他會有此提議,白玉休將頭轉回來,說了一句很煞風景的話:“可外間在下雨。”

    這一句音調比起他平時說話要稍加上揚,內裏乾坤大概是:“本來我可以賞光陪你去,但這樣的天氣你竟能提出這樣的邀約,實在心意不誠——呵,我不要去。”

    容竹聽懂他意思了,突然作惡心起,故意道:“下雨怎麼了!我有篷衣,還有雨帽,都借你穿成不成?哎呀,你該不是嬌滴滴的姑娘家,連淋雨都怕吧?”

    “你——!”白玉休臉上刷的一紅,第一次有了動氣的模樣。

    容竹乘勝追擊:“不是姑娘家就一起走嘍?”

    走便走!白玉休起身離座,步伐大開,頭也不回地往洞口掠去。

    摘蜜的陡崖離鈴山主峯有些距離,二人下山,容竹撐開竹筏沿搖澤往北,河水從寬闊的一道逐漸變成了細窄小江,碧青的水面像一塊流動着波紋的美人鏡,一葉輕舟逐浪而過,慢慢划進聳立的山峯中。

    夾江兩岸是高聳的懸崖,擡頭看去,高過百丈,雨天裏別有一番朦朧意境。白玉休最終沒要容竹的篷衣雨帽,徒手捏了個訣,頭頂化出一把無形的傘蓋,將身子罩了個一絲不漏。

    容竹看得眼紅,歪着嘴唧唧哼道:“船我撐,路我帶,醜的給我穿,你倒是漂亮又瀟灑!”

    白玉休立在船頭,即便對方聲量再小,又豈會不聞。只見他耳垂微動,視線向後轉去,彼時容竹正手撐着竹篙搖頭晃腦,突然感覺一股涼颼颼的冷風向自己掃來,立刻沒骨氣的閉了嘴。

    船行一刻,兩人在山腳上岸。頭上雨勢沒有減緩的跡象,反而越下越大,山裏氣溫驟降,容竹把竹筏固定好,冷不丁滾了個寒顫。

    他兩手抱住腰臂狠狠抖了抖身體,十分應景地打了個噴嚏。

    白玉休回頭望過去,神情瞧着不太像是關心,但也絕非落井下石,道:“出門爲何不多穿些?”

    他初來鈴山的那幾天,換洗衣物全靠容竹仗義出借,儘管心裏對“如此貼身的東西卻要穿旁人的”很難不生出一種本能的牴觸,但總不能每日沐浴擦洗完畢都不換衣衫,來來回回就身上這一件。後來法力恢復了些,白玉休頭一件事便是變出兩身衣衫鞋襪,終於又做回了那個清冷俊雅的高貴少年。

    神仙對外界溫度變化的感知不會太強烈,只是白玉休有傷在身,元氣耗損,所以時節近冬後偶感體冷,便在某日又給自己變了件厚氅,同時心懷仁慈地給容竹也變了一身。

    所以他這會兒說的就是對方爲何下雨天出門不多添件衣服,比如他送的那件氅子。

    容竹擤了擤還沒淌下來的鼻涕,蠻不在意地揮手道:“我比現在更小的時候也是這麼過來的,雨天而已嘛,下雪天我也只穿單衣的。”

    他既如此說,白玉休自然不會再多管,讓開前面的路,由容竹帶路進山。

    山裏的野蜂喜歡在懸崖峭壁的地方結蜜築巢,這是容竹多年順手牽羊攢出的經驗。他找到以前常採蜜的那處崖壁,舉目望去,峭壁上約十丈高的一處地方有樹枝掩映,綠木背後藏着一個黑褐色的圓鼓鼓的東西,像草藤編成的溫箱,那就是蜜蜂的蜂巢所在。

    容竹解下腰上麻繩,將一隻鐵鉤捆在其中一端上,系得牢牢,然後退開七八步,眼睛瞅準了那節伸張出來的樹枝,咬牙摒勁,右手用力向上一甩,鐵鉤如騰蛇擊空,不偏不倚勾住了樹枝最粗的那一段,一條麻繩天梯就這麼搭好了。

    白玉休站在不遠處,將這行雲流水的一套動作盡收眼底,臉上表情風平浪靜,只是心底不免生出一絲側目,突然有些好奇眼前這少年到底還有多少本事傍身。也就是在這一刻,他恍然明白過來容竹口中的數百年獨自成長的光陰,大概是怎麼走過來的。

    不過一個走神的須臾,容竹已經拽着繩子把自己送到了離地六七丈高的峭壁上。他手腳靈活得和山洞裏的阿迷不相伯仲,叫人不禁懷疑這人是不是也是猴子變的。白玉休擡步往前,已經從陪同前來變成了主動觀瞻,目光定格在峭壁上那個黑色的、被縮小到只有拳頭大的背影上,一動不動,屏息凝神。

    採蜜這種事交給沒經驗的新人當然要費不少工夫,但容竹是誰?老手一個!不費吹灰之力就將樹叢裏那個藏得好好的蜜箱扒出到手,一臉燦笑着朝崖壁下喊道:“喂——看哥哥我厲不厲害?我扔下來你接得住嗎?”

    山風過境,白玉休明顯感覺到墜落的雨珠換了個方向,不聲不響朝他面門上撲打過來。崖壁上那個僅靠一根繩索繫住身體的人竟還有心思同他逞能開玩笑,他就看不到自己的身體正以一個巨大的幅度左右擺動着?

    白玉休不再猶豫,往前伸出一隻手,手心向上呈一個託舉的姿勢。容竹看得清楚,當即彎眉一笑,將懷裏的蜜箱瞅準角度拋了下去,沒過片刻,東西穩穩當當落進了白玉休的懷裏。

    滿載而歸,容竹心情大好,哼着小調一步一步扯着繩子腳踩下山。連綿的雨水順着他帽檐落在視線裏,落在篷衣上又輕輕彈開,這些都變成了一種奇怪的、小小的樂趣。

    突然,山谷中迴盪開一聲詭異的嚎叫。

    容竹側耳一聽,當即警鈴大作,連滑帶滾躍下峭壁,火速往白玉休那邊跑去,喊道:“快走,是狼羣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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