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正身處在這個世界的最頂層,目光所及之處都是繁華的光與聲響,沒有貧民窟漂浮化學物的水溝、堆積的廢棄義肢和角落裏腐壞且無人在意的屍體。

    收回視線,圓桌上的人面面相覷,各懷鬼胎,和外面的聲色犬馬相比,這裏顯得簡單許多——八個人,八個座位,每個座位前的桌面上嵌着一塊顯示屏幕,其餘什麼也沒有。

    至少不是需要武力決定勝負的遊戲。

    安無咎想想自己的傷,目光望向其他人。

    其餘七人年齡各異,乍一看沒什麼被選中的相同特質,從自己開始從右到左分別是一個穿旗袍的年輕女人、壯漢、西方面孔的金髮老人、戴機械觀音面罩的男人、乾瘦穿西服的中年男子、兩頰長着雀斑戴着黑框眼鏡的男生,還有一個看起來只有十五六歲的紅髮男孩兒。

    安無咎皺眉。

    爲什麼只有自己受這麼重的傷?

    腦海裏的噪音越來越大聲,攪得他頭疼,他轉過臉,看向自己左手邊。

    坐在他左邊的就是那個看起來很小的男孩兒,火一樣的紅頭髮,穿了件寬鬆破舊的棒球服外套,戴一頂黑帽子,長相看起來倒是很好相處的樣子。他的眼睛很大,盯着手裏轉個不停的舊魔方。

    安無咎近乎本能地開始了觀察,見他兩隻腳踩在椅子邊緣,整個人屈起來,手指靈活,沒有厚繭,身形瘦小,手臂肌肉不明顯,應該不太擅長打鬥和使用武器。

    安無咎朝他伸出左手,“你好。”

    他想說“認識一下”,可就在他開口的瞬間,他發現自己的說話節奏很有問題,像是有語言障礙一樣。

    男孩愣住了,兩手還拿着自己的魔方,手指靜止,像是正在模擬進食卻卡機的仿生兔子。

    “怎麼了?”安無咎輕聲開口,他不覺得自己的態度有多嚇人,何況他還把血淋淋的右手藏到桌下了。

    男孩眼神流露出防備,沒有回答,但安無咎看到他不安地瞟了一眼坐在斜對面一個戴眼鏡的中年男子。視線盡頭那男人看起來至少有40歲,兩頰的肉瘦得凹進去,眼裏透着精明。

    “還問怎麼了?”

    沒等安無咎說什麼,中年男人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兩手抱臂,十分典型的防備姿態,“安無咎,你心狠手辣害死那麼多人,現在裝無辜,你覺得會有人相信你嗎?”

    言畢,桌上其餘幾人也都望向安無咎,似乎在等待什麼。

    “我不……記得了。”安無咎如實回答,語速很慢,斷句也不太對。

    在其他人眼裏,這個長髮男人生得一副絕好皮囊,可漂亮得渾然天成,沒有絲毫人造感。他皮膚白皙,乾淨得像沒有污染時城市上空的月亮,只是臉色不佳,嘴脣蒼白。

    他的一雙眼純淨又柔軟,略微失焦,手指輕微顫抖,感覺是嚇到了,又好像不是,發抖的樣子更像是有焦慮症或其他精神障礙。

    這副模樣不像是楊明口中的壞胚,更不像是能在[聖壇]裏獲勝的人。

    安無咎垂眼思索。從剛剛那個男孩兒的反應來看,早在男人開口說這番話之前,這裏的人已經認可了[安無咎很危險]的事實。

    無論這個男人說得是不是真的,這一局面都對他很不利。

    中年男人冷笑,“這次是裝失憶?”他的手按住桌面,挑起眉,一字一句說得切齒,“別把人當傻子。”

    “你這傢伙真是死性不改,之前也是這樣,仗着有張漂亮臉蛋裝得不知道多純良,拉攏別人結盟,實際上不擇手段,誰都可以利用。”

    對於這個描述,安無咎有種不屬於自己的脫節感,稍感無措。

    但他注意到對面那個機械觀音聽罷用手托腮,整個人傾斜向前,彷彿對那人針對自己的控訴很感興趣。這好像還是他進來以後,頭一次看到這人有動靜,不然他都懷疑對方是個機器。

    中年男人放在桌面上的手握成拳頭,“我就是上一輪遇到了他,那一輪是血腥賭莊。安無咎信誓旦旦說自己可以保住大家的命,讓很多人加入他的陣營,但最後他自己猜透了規律卻不告訴大家,就這麼眼睜睜看着相信他的人一個個送死,最後自己帶着他們陣營的所有籌碼一個人活了下來!”

    話語間,他的聲音竟然帶着一絲顫抖,似乎是因爲恐懼。他激動地指向安無咎,“不信你們可以檢查他上一輪結算的聖幣,一定比我的十倍還多。”

    這番話說完,安無咎愈發覺得不妙。

    “原來你們上一輪的戰況這麼激烈嗎?”

    這句話是安無咎的右邊傳來的。

    他轉過臉,自己右側坐着一個穿着粉色旗袍的年輕女人,脖子上戴着一條蛇形項鍊,美豔動人,還有一頭濃密漂亮的黑色捲髮,散發着天然的、而非人造的光澤感,在這個時代也算罕有。

    她嘴角帶笑,盯了盯自己指尖的指甲油,又轉眼看向安無咎,故意打了個抖,“好可怕,看來帥哥都是不能相信的。”

    安無咎後知後覺地因她上一句話產生了些許想法。

    戰況這麼激烈,那同樣活了下來的人應當也不簡單。

    “無論如何,這局遊戲的勝利者都不能是安無咎。我們其他人必須齊心協力,先把他排除出去,否則任何一個人都有可能成爲他的犧牲品。”

    他說得擲地有聲,其他人一時間也都陷入沉默,如同默認。

    安無咎知道自己這時候說什麼都沒有用。

    因爲這的確是個令人心動的提議。儘管接下來的遊戲和規則都不明朗,但能夠豎起一個公共靶子當然是最好的,否則槍口很可能對上他們之中的任何人。

    就在此時,那個聲音再次出現,“既然各位已經落座完畢,那先熟悉一下彼此的名字吧。”

    話音剛落,每個人面前都出現一道藍光,光芒逐漸變換成字符,是他們各自的名字。

    從安無咎的視角看過去,自己的名字懸浮在濃郁的夜色中,與對面那人的名字幾乎重疊在一起。

    腦海中的嘈雜聲響在某一刻暫停。

    [沈惕]

    就是那個神祕的機械觀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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