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這批優質棉花,她顧盼拿什麼來跟自己競爭?無論是機器設備,還是工人素質,還是工廠管理,哪個方面,顧盼都沒辦法跟自己比!
可就是因爲這個原因,顧盼送檢的產品超過了自己,不僅僅被易方責罵了一通,更是在廠子裏、在社會上,都造成了惡劣影響,遭遇了信任危機。一開口,就說成婧還是不如顧盼,看看成婧,那麼好的廠房,那麼好的工廠,開那麼高的工資,居然幹不過搭草臺班子唱戲的顧盼,就好像過去的正規軍幹不過游擊隊,飛機大炮幹不過小米加步槍一樣。
成婧心裏那個鬱悶呀!就是再好的手藝,讓你麻袋上繡花試試?我用的都是二級棉好不好?底子不好,你怨我?
成婧滿腹的委屈,可外人誰知道?你總不能像祥林嫂講阿毛的故事那樣,逢人就說“我蠢,我真蠢”吧?
這批計劃內的棉花,是省紡總公司下撥給雲錦廠的,我們纔是雲錦廠正統繼承者啊,理所當然就應該是給我們呀!
她就不明白,這麼犀利的武器,王曉鷗爲什麼一直不拿出來。等到現在,終於拿出來了,憋悶半天的成婧終於舒了一口氣。她開始有心情觀察對方的反應了。
可是,對方沒有自己期待的慌亂。鍾儀安靜地坐着,用簽字筆敲了敲手中的文件夾:“王律師,你情緒這麼激動,該不是想掩蓋你內心的不自信吧?”
王曉鷗看了鍾儀一眼,不甘心地坐下來,說道:“法庭上是用事實說話的,請不要人身攻擊。”
鍾儀打開文件夾,翻出一張泛黃的紅頭文件:“王律師既然說用事實說話,那麼,我們就用事實來回答。”
鍾儀揚了揚手中的文件:“我們現在執行的計劃內物資分配方案,始於1959年6月8日國家計劃委員會制定的方案,1989年作了修訂。這兩份文件都明確說明了計劃內物資分配的對象是國有企業或者集體所有制企業。而且我專門調查過這件事情,這批棉花是2005年省紡織公司下撥的物資,由於雲錦廠正在改制,管理比較混亂,所以一直積壓在公司倉庫了。”
成婧“霍”地站起來:“這不是明顯歧視我們非公有制企業嗎?”
鍾儀答道:“這是歷史遺留問題,不是我們現在討論的問題。有權利,就有義務。你要知道,公有制企業需要把新增利潤中絕大部分上交給國家和地方。而且,我想說的是,現在已經不存在這樣的困惑了!”
鍾儀看到他們一眼,接着說:“這是國家下撥的生產資料,對象是國有和集體企業,請問,你們是國有還是集體?”
成婧說:“企業改制了,我們不是,你們也不是呀!”
顧盼舉起工廠的工商登記複印件:“成廠長,我們工廠註冊登記,是集體所有制企業,掛靠單位是輕工業局。”
王曉鷗站起來說:“可是,這批物資是下撥給雲錦廠的,我們易方實業繼承了雲錦廠一切權利呀!”
“一切權利?”鍾儀舉起合同複印件,“這是安惠縣與易方實業簽訂的雲錦廠收購合同,我仔細閱讀過,這裏面沒有任何這類的表述。況且,承繼了權利,相對應的,就應該承擔了義務。你們既然承繼了所有的權力,那麼,我問你,你們承繼了所有的義務嗎?”
成婧再也忍不住了,她站起來:“怎麼沒有?我們給了安惠四百萬——”
鍾儀笑了:“請注意,我說的是所有的義務。請問,你們清償了雲錦所有的債務?你們撥付了下崗職工所有的安置費用?你們只是承擔了部分義務,同樣的道理,你們也只是繼承了部分權利罷了!”
從法院出來,顧盼臉上一直洋溢着喜悅。她雖然知道樂洗玉是江城的,可從來就沒聽說過他爸爸是大律師,早知如此,用得着這些天每天早上梳頭的時候,頭髮一掉就是一大把。
樂洗玉理所當然的,給雙方做了介紹:“爸,這是盼盼姐!”
“樂教授,真是太感謝您了!”
雖然顧盼對樂洗玉很有些不滿,可這會兒在樂教授面前不好表露出來。
一一介紹完畢,顧盼他們熱情的邀請樂教授和鍾儀,一起來到汪倫居。
席間,顧盼對鍾儀的表現讚不絕口,對樂教授的幫助深表感謝。
樂教授舉杯對顧盼說:“我也要感謝顧廠長對小樂的照顧,聽他說,中午飯都是你做好了帶到車間的。這小子自從下了基層,明顯比過去成熟多了!”
顧盼說:“您是樂洗玉的父親,也就是我們的長輩,都是一家人,這是我們應該做的。”
樂教授分析了這個案子的後續走向,估計這個案子還要拖一段時間,最後的結果,雲錦廠這個名字,沒有對方的允許,是不能再使用了,對方其他的訴求,是不可能得到法官支持的。
顧盼問道:“樂教授,律師費是多少啊?”
樂教授笑了笑:“是這樣的,你們的情況,我也聽小樂說過。我們漢鼎,律師每年都有司法援助任務,你們這個案子,我已經申報了司法援助。”
“可鐘律師她——”
樂教授說:“她還沒有畢業,這次是我安排的實習任務,你是客戶,該你來評價,她表現得怎麼樣?”
顧盼挑起大拇哥:“太厲害了!怎麼這麼會找理由啊,這些天,我一直在想,想了好久好酒,怎麼就想不到呢?”
樂洗玉現在是格外活躍:“師姐學的就是這個啊,隔行如隔山,聽說過沒有?”
一桌人有說有笑的吃了一頓飯,樂教授說要趕回去,如果再開庭,就讓顧盼通知他們過來。他們是開車過來的。顧盼挽留不住,只好下樓送他們回江城。
返回汪倫居,戴潔慌忙跑出來:“盼盼,樂教授他們把賬單結了!”
樂洗玉扮了個鬼臉:“你們不是說我爸是你爸麼,你爸請你喫頓飯,有什麼大驚小怪的。”
顧盼怒道:“小樂子,你找死,拿你姐開玩笑!”
樂洗玉抱頭鼠竄。
他們沒有回家,急切地想把好消息告訴車間的工友們。此時,正是午飯時間,過道上、走廊裏、樹蔭下,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都在議論着,當然今天開庭的結果是今天的主要話題。
一行人走來,看見他們喜形於色的樣子,就知道官司打贏了,頓時,全廠爆發出熱烈的喝彩聲,這聲音蓋過了轟隆的機器聲,直衝雲霄!
師傅許君眉抱着顧盼,也顧不得全身汗津津的,眼淚沾溼了顧盼的肩頭。
顧盼想起昨晚的祈禱,似乎冥冥之中,師傅方織良在注視着自己。
這個時候,她忽然想到,怎麼回來好半天了,都還沒有看見古朗呢?
“師傅,古朗呢?”
“他跟我請假了,說是吹喇叭去了!”
顧盼很是不解,古朗說好了回來好好上班,再也不吹喇叭了,怎麼重操舊業了?
難道他也認爲這個廠子要垮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