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在雪地裏慢慢地走着,腳下不斷髮出咯吱咯吱的踩雪聲。葉冰凝偏過頭看了一眼安靜的夜亦謹,心中又暖又軟。此時天地都是茫茫的一片白,但走在這個人身邊卻是無比的安心,不用害怕迷路,也不用恐懼有危險,她有那麼一瞬忽然想:就這麼一直走下去,走到生命的盡頭也挺好的。

    葉冰凝回去了後,不久就睡下了,睡過去前她還迷迷糊糊地想:夜亦謹的茶真不錯,不僅不會讓人睡不着覺,反而有點助眠的感覺……

    而另一邊,忙完事情的夜亦謹也躺在了牀上。不知爲何,送葉冰凝回去之後,他自從回了營帳,心中就十分躁鬱。彷彿有一團火在腦子裏面漸漸燃燒起來,夜亦謹心浮氣躁地看完了軍事摺子,強壓住情緒洗漱了番,合衣躺下。

    他很快就睡沉了,做起了夢。

    夢中他與葉冰凝是對立狀態,他回到了芙雲山的崖邊,步步緊逼的人換成了葉冰凝和她的手下。這個葉冰凝提着一把劍,面色陰沉眼神狠辣,離他僅有幾步之遙。他的身後是百丈斷崖,一個不小心掉下去的話便是粉身碎骨的下場。

    夜亦謹手中只餘一把斷劍,渾身傷痕累累。他聽到自己的問話:“爲什麼?!”

    但面前的葉冰凝卻仍舊一臉冷漠,舉起劍朝他攻來。二人交手數十招,雖說夜亦謹受了重傷,但於武功上高出葉冰凝太多,漸漸地他佔據了上風,最終用劍刃抵住了葉冰凝的咽喉。

    葉冰凝身形一頓,臉色霎時蒼白了起來,眼眶也變得通紅,盈滿淚水。她楚楚可憐地對夜亦謹說:“王爺真的要殺我嗎?”夜亦謹呼吸一滯,手上握着的劍竟然脫了些力。

    葉冰凝繼續道:“王爺忍心用劍威脅我,取我性命麼?”

    見夜亦謹無動於衷,葉冰凝流下兩行清淚,決絕地往劍刃上用力撞去。夜亦謹大驚失色,忙鬆了力度,斷劍掉在地上發出哐啷一聲巨響。葉冰凝眼神一狠,手腕一番將夜亦謹一劍穿胸!

    夜亦謹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和刺進胸口的劍,他感受不到疼痛,但心中卻是彷彿有驚雷劈下。

    葉冰凝臉上出現一抹涼薄笑意,將劍從他胸口重重拔出後,在他鮮血狂涌的傷口上又拍出一掌,將他打落懸崖。

    在天旋地轉的真實墜落感中,夜亦謹猛地睜開雙眼從牀上彈起,胸腔內的心臟狂跳,彷彿要從喉嚨眼跳出來。

    夜亦謹撫上胸口,真實的震感把他從噩夢的餘悸中拔出來。他努力地調整着自己的呼吸,將如擂鼓般的心跳平復下來,腦子也從混沌逐漸轉向清明。

    自從有葉冰凝爲他壓制寒毒,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做過噩夢了。但這次的噩夢非常的奇怪,跳崖確實是他最意難平之事,但爲什麼葉冰凝會成爲那個傷害他的人?夜亦謹向來不相信偶然,他認爲自己這個夢境並非來得毫無意義。

    他想起昨日睡前躁鬱的心緒,聯繫這個噩夢,坐在牀上皺起眉頭出神。

    營帳外突然有人出聲叫他:“王爺,王妃來了。”

    是玄一的聲音,夜亦謹張了張口剛要回答,就聽見一個清亮的女聲教訓道:“不是和你們說了不要叫王妃嘛,萬一被其他人聽去暴露了我身份可如何是好,我做事豈不是麻煩多了?”

    是葉冰凝的聲音。夜亦謹揉了揉自己的眉心,翻身下牀將鎧甲斗篷穿好,走過去掀開營帳的簾子走了出去。

    雪後的空氣冰冷又清新,吸了一口提神醒腦。夜亦謹看向門口兩個剛拌完嘴的人,不知爲何此時他看着葉冰凝清麗的臉龐,心中卻有些密密麻麻的刺痛。他深吸了一口氣,儘量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正常,而後淡淡地道:“找我什麼事?”

    葉冰凝看出他的狀態不佳,有些疑惑:“我來找王爺一起去看那些病員有沒有好些……王爺昨夜沒有休息好麼,看起來精神不大好的樣子,可是昨日喝了濃茶的緣故?”

    夜亦謹心中一跳,他被葉冰凝這句話點醒,突然想到了昨日異常之處。他很久沒有夢魘的症狀,但昨天喝了那壺茶,不久之後就心浮氣躁。他想起在這紮營的第一個晚上,因爲那時候天色已暗,軍中都是喫的乾糧和自己水袋中儲着的水,沒有喫村子裏的東西或者飲水,那天晚上他就沒有夢魘。

    那六安瓜片是他從京中帶來的東西,他喝過的,當然沒有任何問題,那問題恐怕出在烹茶的水源中。

    夜亦謹表情凝重了些,將自己推斷告訴了葉冰凝。葉冰凝聽了也是皺起了眉頭:“可是我測試過這裏的水多次,並未發現毒性或者被人下藥的痕跡。”

    夜亦謹卻搖了搖頭,他想起了以前行軍打仗時聽到的一件事情:“未必是毒藥等東西導致的,或許是這裏水質的改變。”

    他向葉冰凝說起他以前在軍營中聽到的一個士兵村中的奇事:“以前我麾下有一個新招進來的小兵,他當時已有二十三歲,可面容卻如同十五六歲的少年郎一般,沒人相信他已經有了一個四歲孩子。後來他向我們解釋道,他們那邊的人都顯小得很,甚至有人已是而立之年,看起來仍舊和及冠的大小夥子一般。他在軍營待了兩年,回去探親後都被家裏人說面相老成了許多,回來和我們說起,只說大概是喝的水的原因。”

    夜亦謹頓了頓,想到那個士兵坐在篝火邊,表情真誠地向他們說:“我們家鄉的水甘甜得很,不像這軍營裏的,沒有味道,還有些澀。”

    邊上的老油子都起鬨說他跟個大姑娘似的嬌氣,那兵士氣紅了臉,嘟囔說:“俺說的是真的哩,說不定就是因爲我們那的水好,所以人也顯得年輕……”

    夜亦謹將這一幕記得很牢,因爲在不久後的一場與赫哲族的混戰中,這個顯小的士兵死在了寒冷的邊疆,他的家人來將他的屍骨運回家鄉安葬,那時他們看到那個已經六歲、和那個士兵面容相似的小娃娃,才相信士兵說的話都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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