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白袍天下 >第五十五章 論道選募
    桑桑回來了,他已經查到了那個丁姓文士的住處,也打聽清楚了,那人名叫丁源,是尚書省度支部司曹從事,寒門。

    程歡喜一拍額頭,想了起來,以前管着南蠻營部的,不就是丁源嗎?此人也是寒門出身,卻是在管理方面頗有本事,若是能將他拉入鎮北營,自己絕對可以省了許多操心之事。

    程歡喜立即修書一封,盛讚丁源才學出衆,自己仰慕已久,而今鎮北營草創,急需丁源這樣有才學之人。願拜丁源爲軍中別駕,云云。

    寫好之後,隆而重之的用了鎏金花邊的信封,裝好之後,交給桑桑立即送去。至於這位丁源丁從事,會不會接受自己的邀請,也只能看老天爺的意思了。

    讓程歡喜意外的是,第二日一早,那丁源丁從事,竟然親自跑到程府來,登門拜訪程歡喜。看來丁源對招賢榜所說內容,也是上了心。

    這是個很有主見之人,對於自己想要什麼,比誰都清楚。但凡有一點上升的可能,他就不會輕易放棄。

    可是這個人在度支部,並不受待見,寒門出身的丁源,已年過三十,還只是個不入流的小小從事。

    程歡喜卻很喜歡這丁源,這樣的人才會真心實意地幫助自己。另一方面,程歡喜也想看看丁源的真才實學,便委了他一個營中主簿。

    不要小瞧了這主簿的職位,主簿乃是各級主官屬下掌管文書的佐官,職位雖不是十分顯要,但手中權勢頗重。

    丁源也知道其中輕重,忙起身拜謝,言辭之中便有了以程歡喜爲主的意思。程歡喜看丁源的神態,絲毫不懷疑,若是在亂世之中,自己樹起一面造反的旗幟,丁源便會喊自己一聲主公。

    程歡喜對丁源表現出來的態度,還是十分滿意的,這可是自己召來的第一個僚屬,也是自己北伐班底中的新成員。

    “關於校場選士,丁主簿有何高見?”程歡喜問道,他可不想浪費丁源的才幹,既然來了,總得給自己說點有用的東西。

    丁源知道程歡喜有考校自己的意思,卻並不慌張,道:“主帥,這選募將士的標準,已經在招賢榜中說明了。下官斗膽猜測一二,主帥可是在效法北府軍的做法?”

    北府軍,乃是前朝開國皇帝最爲依重的力量,是從流民中選募的精壯,組成的一支隊伍。比起士家子弟組成的隊伍,戰鬥力強了不是一星半點。

    程歡喜微微點了點頭,道:“舉秀才,不知書。舉孝廉,父別居。寒素清白濁如泥,高第良將怯如雞。丁先生,可曾聽過?”

    丁源點點頭,口稱聽過,若有所思。

    程歡喜接着道:“歷朝歷代,大多逃不過一個奇怪的現象,那就是:打江山的過五關斬六將,英雄一世。而坐江山的則一代不如一代,最終消亡。”

    “就拿前朝的戰神檀道之來講,曾經也是攻無不克戰無不勝,曾經有過以千勝萬的戰績,據傳還著有兵書一卷。就是這樣神一樣的人物,他的後世子孫,如今又如何了呢?”

    檀道之是前朝戰神,也是前朝開國皇帝最倚重的大將,他所創造的戰爭奇蹟,可以說不勝枚舉。自他去世之後,檀家並未有過什麼出色的人物,綿延至今已有一百餘年,家道徹底沒落了。

    “如今已經與尋常衆人,沒什麼區別了。”丁源是知道檀家的,接口道。

    “那麼爲什麼會這樣呢?”程歡喜問道,“是因爲檀道之留下的家財不足嗎?是檀氏子孫不讀書習武嗎?還是檀家的氣運被檀道之用盡了?”

    檀家家財不足?莫要開玩笑了,當年皇帝曾賞了檀道之一座銅山,可以私自鑄幣。

    檀氏子孫不讀書習武?世家子弟哪有不讀書的,檀家正堂供奉的,就是檀道之留下的兵器甲冑。

    檀家的氣運被檀道之用盡?這種玄之又玄的事情,聽聽也就是了。況且有哪個世家,不是最終氣運用盡了?

    丁源默不作聲,他在等,等程歡喜說出答案。

    程歡喜並沒有讓他久等,他知道,像丁源這種人,有自己的生存哲學,可以爲了官階爵位,耍弄一些小聰明,也可以去做一些趨炎附勢的事情。但要真正讓他認同自己的觀點,自己就得從道理上讓他折服。

    “其實都不是。”程歡喜說道,“主要原因是,這個社會失去了流動性,各個階層開始固化下來了。而這種狀態,對整個社會的發展,是極爲有害的。”

    階層?流動性?固化?這一個接一個陌生的詞語冒了出來,讓丁源一時消化不了,似乎明白了一點,又似乎根本沒抓住問題的關鍵。

    程歡喜很有耐心,道:“拿大梁來說,國人分爲四等:士人、平民、部曲,還有奴婢。部曲出身的可以擔任刺史嗎?”

    丁源道:“不能!只能是士人。”

    “對,只能是士人。這就是現狀,即便一個人有再高的天賦,如果出身不好,那他也只能做一個卑微的小人物。而一個如果出身好,生下來註定便可以爲官。”

    “丁先生應該聽過:上車不落則著作,體中何如則祕書。”

    丁源當然聽過這兩句話,說的是士族豪門出身的子弟,只要到了自己坐穩馬車的年齡,便可以授予著作郎的官職。如果這子弟會在書信中寫“體中何如”四字,便可以授予祕書郎的官職。

    雖有調侃之意,卻也講的是事實。

    丁源聽了之後,沉默了起來。

    程歡喜原本只是想說服丁源,真心誠意地輔佐自己。不曾想竟把另一個世界的觀點,給帶了出來,而這種觀點,在現在的大梁,甚至整個天下,都是離經叛道的。

    “可是,自九品中正制以來,不都是士人的天下嗎?主帥您不也是士人嗎?”丁源終於問出了自己的疑惑。

    “你說的沒錯,你我都是士人,士人中的寒門。可是士人也有賢愚之分,不能把出身當成才能?出身低賤之人,就沒有品行高尚,才華出衆的人嗎?”程歡喜反問道。

    丁源又是不好回答。原本是程歡喜考校丁源的,不知不覺之間,變成了程歡喜對丁源的單向洗腦。

    “舜發於畎畝之中,傅說舉於版築之間,膠鬲舉於魚鹽之中,管夷吾舉於士,孫叔敖舉於海,百里奚舉於市。”程歡喜說道,“這天下,原本就不只是由士人來治理的。”

    “那該由誰來治理呢?”丁源問道。

    “應該由誰來治理?”程歡喜忽然想起了《禮記》裏的話,便道:“應該由賢與能,來治理這個天下。”

    丁源聽到這裏,居然身形微微一顫,口中唸叨着:“大道之行也,天下爲公。選賢與能,講信修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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