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折劍長歌 >第15章 谷音
    揚州,鶴鳴谷。

    關於這個山谷,曾有一個傳說。

    這個山谷原本只是一座荒谷。後來,天上的鶴仙想要取悅朦朧仙子的芳心,盜走天帝壽宴上的一瓶霧而觸犯了天庭,遭到各路仙神追捕。鶴仙因走投無路,躲進了這座荒谷裏。神仙們就將山谷圍了起來,爲了活命,鶴仙不得不把這一瓶霧打開,霎時間霧氣籠罩了整個山谷,神仙們只得悻悻離去。後來,鶴仙一直找不到出路,直至知道了朦朧仙子因想私自下凡尋找自己,被罰永遠埋在蓬萊深處時,他心灰意冷,將自己身上的鶴羽盡數拔出,撒地成鶴,殉情而死,從此,山谷間便鶴鳴不斷。

    即便上邊豔陽高照,鶴鳴谷也冷如長夜。遍地起伏的鶴鳴,滿山瀰漫的濃霧,置身其中宛若置於仙境裏,怡然忘俗。

    消瘦的青年坐在山谷頂峯,下巴長着一縷清須,道袍襤褸,十柄軟劍在他周身有旋律地旋轉着。每有一柄軟劍經過他的面前時,他都會擡手在劍上輕叩一下,使其顫動,激起無比悅耳的劍鳴。

    伴隨着劍鳴,青年口中輕蹦出歌曲:“琵琶弦上說相思,當時明月在,曾照彩雲歸。”

    淮曲伴隨劍鳴婉轉,驚醒谷林沉睡的鶴羣。

    “莫問金陵,誰家公子爭豔早?入舟秦淮,呼晴鯉水距月遙。”

    一曲緊接其後,引林中百鶴競相飛來。腳掌一在青年身邊着了地,便揚啼唳叫,爲青年的劍鳴唱曲助興。

    “依依楊柳池邊灩,溶溶月色嶺下風。載酒同歌,金羈白馬,美人在側,終似少年遊。”

    一時間,鶴啼、劍鳴、淮曲爭相和鳴,竟將終年雲霧籠罩的鶴鳴谷驚攪得霧消雲散,久照不進的陽光傾灑而下,霎時間照亮了整個鶴鳴谷。

    那羣白鶴見谷間落滿了陽光,不由悅啼。

    慕容皓月眯起了眼,望向久違的太陽,手輕輕朝軟劍一攬,背後緊閉的劍匣緩緩打開。

    “歸。”

    十柄騰空飛舞的軟劍紛紛應聲入匣,劍匣卻仍震鳴不止,難以平靜。

    剛剛親歷過空谷淮音合鳴,如何能靜?

    “唳唳。”一聲鶴啼傳來,慕容皓月收起了激昂澎湃的心,扭頭一望。

    一隻眼角如若鑲着朱淚的白鶴也正朝他這邊望着。慕容皓月立即會意,從懷中取出了一株血色的蓮花,花色如鶴頂瀝血。

    鶴血蓮花。可生死人,肉白骨,治百病,每隔百年才能得以開花。

    陽光照射在蓮花之上,泛出一陣血光,片刻後便恢復了正常。經陽光照射後,蓮花變得更加妖豔虛幻了幾分,更有幾點晶瑩在閃爍。

    “血蓮已完全綻放。多謝鶴兄,貧道也要先行離開這裏了。”慕容皓月看了眼血蓮,露出瞭如釋重負的笑。

    朱淚白鶴似懂人言,疑惑不解地看着慕容皓月,“唳唳”哀叫了兩聲。

    慕容皓月無奈一笑:“鶴兄,你不必挽留,貧道已在這住了五年,用五年等這蓮花盛開。五年來,不諳外世事,錯過了秦淮河的五次盛景,我也是時候該回去了。”

    聽到此,百鶴靜默無聲,有些竟傷感落淚。

    霞光萬頃,山谷之上,是無邊無際的蒼穹。

    “谷雲散去,迷霧再也不會阻住你們飛出山谷的路。”慕容皓月望向了天穹,緩緩道:“這片山谷已經束縛不了你們,你們也要出去見一見那從未見過的世界了。”

    “雖然,這片山谷確實很適合你們。”

    剎那間,青年略微滄桑的臉上展現出了少年的灑脫。就如同八年前武當山門旁的那棵枝繁葉茂的大槐樹下,鳥語花香,檀香醉人,一個揹負劍匣的少年爲了尋找劍心,毅然踏出山門。

    那年,他的目光中盡是對江湖的嚮往。

    但他此刻的目光中,卻只有那秦淮河上,抱着琵琶從雪月樓間走出的歌女。

    她,就是自己的劍心。

    一時間,谷內鶴聲如潮,響徹雲霄。

    朱淚白鶴依偎在慕容皓月的臂膀上,有着感激,但更多的是依依不捨。

    “我們終會再見的。”慕容皓月目光中,有着將要赴約的決然。

    ……

    一支裝備齊全的獵人大隊在鶴鳴谷山腳下的酒肆內喝酒。

    顯而易見,他們是爲了捕鶴而來的。他們四處打聽了許久,才知揚州方圓十里也就只有此處有鶴存在。可信心滿滿的他們來到這酒肆中時,卻被店小二的幾番說辭嚇得猶豫不前。

    “我勸你們不要去的好,聽人說,這谷頂上坐着一個怪人:揹着個大匣子,穿着破長袍,誰要是靠近他十步內,都會將手一揮!喏,就像這揮一下,一把劍就會隨着他的手勢從那匣裏‘颼’地一下飛出來,你的腦袋瓜子瞬間就落地了!”

    “無聊至極!”一位大漢不屑地嘟囔了一聲,擡眼望向了窗外。

    酒肆窗外可以看到鶴鳴谷的一道山路,是五年前一個道士上山的時候,活生生用劍開鑿出來的。雖然這道山路上濃霧繚繞,但只要沿着這條路走,便可以從山腳直抵谷頂。

    山路很彎曲,卻很連綿,給人一種無窮無盡的感覺。但大漢隱約看到有一人在這無窮無盡中緩緩走下山來。

    此人一身道袍,揹着一個大匣子,在無比顛簸的山路間,他卻仍能健步如飛地行走着。大漢覺得這個人很眼熟,但是卻實在想不起來在哪裏聽到過這身打扮了。

    “喂,你們看這人是不是很眼熟啊?”大漢指向了窗外的那人,其餘人紛紛望了過去。

    這一望不要緊,酒肆內頓時上躥下跳,雞犬不寧。

    慕容皓月走下了山谷後,回望了山谷一眼,不由感慨萬千。

    五年前,他爲一人上山。歷時五年,爲同一人下山。五載年華皆付寂寥,爲一人而待花開,少年已成青年,不知,她又是否如同昨日?

    風徐徐而起,襤褸的道袍隨風而動,幾點墨滴流轉,暈染成畫,一隻巨大的墨鶴在他緩緩腳下凝聚成形。

    轉眼間,青年已駕墨鶴離去了。

    那羣獵人窺見青年駕鶴而去,頓時就欣喜欲狂,隨手扔下了幾兩銀子,便抄起了獵具上了山谷。

    可一路上,他們並沒有看到一點鶴的影子,只看到了寥寥的鶴翎,以及大片的人骨。

    再往上走,便到了谷頂。谷頂上是一個簡陋的草廬,像是有仙人曾隱居於此。廬前,是一株碧綠的長藤,藤頂血芒乍現,露光盈盈,似是在孕育着下一次花開。

    可下一次花開,怎麼說也要等百年後了。

    霧還未散盡,霞光萬丈,鋪滿了整個山谷,山谷上下充滿了暖意,隱隱間,能聽見從天際間傳來鶴的鳴叫。

    “這個山谷……怎麼和他們描述得不一樣?”

    爲首的大漢並沒有顯得很失落的樣子,而是疑惑地撓了撓頭,打量着這靜謐無比的山谷。

    現在起,此谷雖名鶴鳴谷,卻,再無鶴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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