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靜臣推門而入,看向那道士的背影,“我原本以爲,先來見我的會是那個老不死的,沒想到居然會是你。”
那在原地站立不動的道士終是轉過了身。
言靜臣卻是繞過了道士,坐到了屬於他那暮淮王的座椅上,“慕容公子,既然來了,不妨坐下了聊聊吧?”
慕容皓月又靜靜地轉過了身,但他沒有按照言靜臣所說的,尋位就座,而是徑直走到了言靜臣的面前冷冷說道:“言公子。”
但令慕容皓月感到奇怪的是,自己與眼前的少年應當未曾謀面過,卻有種似曾相識的朦朧之感。
言靜臣冷笑一聲,作勢從懷中拿出了一卷卷軸,“你也不必搞這些繁文縟節了,武當人來我這,無非就是爲了這樂譜而來吧。”
慕容皓月搖了搖頭,“我並非爲此而來。”
言靜臣微微一笑,“哦?”
慕容皓月默聲良久,道:“爲一人而來。”
言靜臣收回了樂譜,看向了慕容皓月,竟發覺這張原本俊朗的面龐,經這五年洗禮,已不再是他記憶中那面如冠玉的樣子。滄桑之餘,更新添了些頹然。
“楠笙呀,你居然能讓如此薄情寡慾之人,爲你癡情至此。”言靜臣心中默默苦笑,但還是硬下了心腸,裝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噢,你的事我倒也聽說過一些,莫非,你是爲了我的未婚妻而來的?”
在“未婚妻”三字上,他加重了語氣。
慕容皓月心頭一顫,嚥下了喉間的澀苦,良久後才道:“楠姑娘她曾與我指腹爲婚。”
言靜臣笑了笑,“可有證人?定婚書?”
慕容皓月搖了搖頭,“定婚書尚未立下,但見證人卻是有的,正是令姐。”
經慕容皓月這一言道出,一時間,怨恨、苦澀、傷感等惡緒佈滿了言靜臣整個俊臉,但醞釀半天,到嘴邊卻道出一句戲謔之語:“你說我姐姐?慕容道長是特地前來嘲笑我的麼?我已經沒有姐姐了啊。我阿爹,我大哥二哥,都隨着我姐姐一併沒了。”
慕容皓月在來金陵的半路上,就已聽蕭皓琛說起過當年來龍去脈。而這次再聽受害者的親人提起當年之事時,他心中也是五味雜陳,良久也沒能開口說話。
“當事此時在江湖上鬧得沸沸揚揚,你怎可能不知?”言靜臣起身質問:“那羣武當人以爲我暮淮王府將你扣押,你當時若是現身了,我家人或許就不會死。”
慕容皓月心中非但有苦不言,反而還油然升起了幾分內疚,不由動容,正思忖如何謝罪,言靜臣卻是忽然驚呼道:“什麼人!”
話完,便從一旁敞開的窗臺上掠了出去。
當言靜臣落到了圍牆上時,竟發現圍繞皇城的秦淮河面上居然站立着一個青年。那人手着抱拂塵,正操縱着一縷浮墨,像是尋常小童在數星星那般,青年也像在數着什麼東西,“一個,兩個,三個,四個,五個。”
慕容皓月也來到了圍牆上方,皺眉道:“師弟?”
蕭皓琛打了個招呼,“師兄請看,這天上居然掉下來了五隻好看的綠蜘蛛。”
言靜臣趕忙望向了浮墨,看到那縷浮墨間正飄着唐雨萱剛想要投入秦淮的蜘蛛,不由大怒:“你!……”
蕭皓琛趕忙在水上踏前一步,恭恭敬敬地拱手一禮:“貧道參見暮淮王。”
見蕭皓琛手中的那紫霄拂塵,言靜臣眼中閃過一抹殺意,但很快就將這殺意一絲一絲剋制起來,“新一任武當掌門,就是你?”
“正是貧道。”蕭皓琛仍持行禮之態。
言靜臣冷笑:“呵,武當派自詡名門大家,朝廷重地,想不到發生了五年前的那件事後,武當派掌教也還有這個臉來金陵城啊。”
蕭皓琛平了身,正色道:“武當五年前在金陵城所做之事,貧道已有耳聞,但此事蹊蹺,未必就與師兄有關,望暮淮王深思熟慮,不要被一些有心人加以利用。”
言靜臣忍着殺意,森然道:“話倒是說得好聽,但若不是這慕容皓月離開金陵後杳無音信,武當的那羣畜牲就不會到這金陵城來,殺我父兄屠城中黎民,這一切的因果,都是與你們武當派有關!”
“閉嘴!”言靜臣眼圈微微泛紅,“不共戴天之仇,你們武當勸不得!”
說話間,言靜臣的手已不自覺輕觸在了暮淮劍柄上,淒寒的劍意若有若無幽幽浮動。蕭皓琛見狀,想要進一步理論,講一些道家哲理,卻被慕容皓月制止:“師弟,勿作無謂之爭。”
蕭皓琛錯愕不已,“師兄?”
慕容皓月沒有迴應他,而是望向了劍拔弩張的言靜臣,“你要我怎麼樣?”
言靜臣緩緩凝目,以一種極其可怖陰森的眼神看着慕容皓月,冷冷問道:“你還想見到你那心心念唸的佳人麼?”
“她……”慕容皓月垂頭沉思了一會,緩緩低語道:“我想向她尋求一個答案。”
“很好。”言靜臣嘴角揚起,“我會給你一個單獨見到她的機會。但在這之前,你得答應我三件事。”
慕容皓月趕忙道:“什麼事?”
言靜臣冷哼一聲,“出來吧。”
“以內息阻攔我彩霞蛛中的毒?還真是不嫌命大啊。”一位身型婀娜的少女旋着一根極細極細的蜘蛛絲從黑暗深處走出,蛛絲的另一端正懸着一隻碧綠色的小蜘蛛。
蕭皓琛還未反應過來,“什麼?”
“皓琛!”慕容皓月心中一沉。
唐雨萱將那蛛絲纏繞在了手指上,逗弄着那隻小蜘蛛,“也罷,也只能怪他自己不要命攔下了我這五隻彩霞蛛,蛛蛛體內的毒循着他的內力潛入了他的體內,怪我咯。”
蕭皓琛看向了已經發黑的掌心,笑道:“早就聽說這彩霞蛛極難操控,稍有不慎便會毒害自身。姑娘卻用得如此嫺熟,可真是當世用毒的奇才呀。”
說罷,拂塵一揮,那漂浮在空中的墨縷憑空湮滅去,那五隻蜘蛛也碾爲了粉塵。
言靜臣微微一笑,“唐雨萱,過來下毒吧。”
蕭皓琛想了一下,“唐雨萱……莫非是六年前唐門下達天級絕息令所追殺的那名唐門弟子?”
慕容皓月一驚,踏前一步,“你們要在秦淮河中下毒!”
言靜臣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輕輕道:“第一件事,看着她下毒,不許上前干擾。”
慕容皓月腳步頓了頓,停在了原地。
唐雨萱長笑一聲,又將那蜘蛛絲旋轉甩開,一隻翠綠欲滴的小蜘蛛盤絲而下,緊貼近秦淮河面,嘴巴微微張開,一滴透明晶瑩的水珠滴落進了秦淮河。隨着那微小的漣漪擴開,那滴水已與秦淮河混淆在了一起。
七瓏孔雀。
二人沒有阻止,只是眼睜睜地看着這一切的發生。
“很好。”看着秦淮河成爲一片毒河,言靜臣居然要比唐雨萱還要興奮上幾分。
“接下來第二件事,就請你飲一口,這秦淮河水。只要你喝下了這水,我就會在成婚之前,引領你與她單獨見上一面。”言靜臣朝慕容皓月柔柔一笑。
蕭皓琛趕忙朝慕容皓月喝道:“師兄!這河裏已被下了毒,千萬別……”
可慕容皓月一聽言靜臣說完,就落到了水面上,未稍加思索就蹲了下來,俯身舀起了一捧喝水,送往嘴邊一飲而盡。
蕭皓琛心中叫苦不迭,待慕容皓月在河面上站直了身時,他看到慕容皓月的半隻鞋履已沒入了秦淮河中,並且還有不斷陷入的跡象。
仙鶴踏浪,乃是武當輕功縱雲步中的一種。一旦催此輕功,便會飄浮於水面,不論如何邁步都不會墜河。但是催動輕功時,心中要毫無雜念,才能在水面上穩定身形。但此刻,慕容皓月在水中卻是越陷越深,僅是片刻,腳踝也漫入了河水。
蕭皓琛心中嘆道:“師兄吶,本以爲你不諳世事五年心性應當平穩了纔對,怎一提到那個女人,你就心亂了呢……”
“這麼多年過去了,你還是一成未變,還是那個癡情的木頭。”言靜臣喃喃低語。